收割機在田裡吹著黑色喇叭,呼嘯著一趟一趟,聽多了讓人腦袋嗡嗡響,聽力都下降了。
何天在田裡一遍一遍丈量自家土地,記得爸媽以前說過,這一塊就八分地,五十塊錢一畝,八分應該隻要四十塊,但是收割機師傅下來隻大跨步走一趟,就找她要了五十塊。
十塊錢雖然聽著不多,但也夠何天吃兩三天飯了。
她不懂什麼叫沒得選的道理,好在她也不敢真的跟人爭執,因為她會觀察。
左右鄰居家都是人家要多少給多少,二大爺還陪著笑臉說自家地隻有九分,不到一畝,但嘴上爭論著,手上還是掏出五十塊錢給收割機師傅。
十五歲的何天,有樣學樣,掏出兜裡七十塊錢,拿出五十單獨裝一個口袋,打算等收完了就去付賬。
這會兒是04年,何天剛上高一,爸媽都出去打工,隻給她留下三百多塊錢夥食費,說是中途他們還會回來。
然後把家裡的田地也交給何天管理了。
她哪裡會管?
隻能請教左右鄰居,看人家打農藥撒化肥,跟過去請教,請人幫忙看看自家要不要打藥撒肥。
再笨拙的去買藥,兌水,一桶背不動,就半桶半桶的打。
好不容易熬到麥收了,還得往裡搭錢。
她感覺自己已經是懸崖邊垂死掙紮的驢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兒,固執地堅守最後一塊土地,卻早已是強弩之末,不知道何時就扛不住了。
爹媽今年麥收也不回來,她兜裡錢所剩無幾。
本來一場狂風讓小麥倒伏了不少,何天找了塑料皮,一捆一捆紮起來,保持矗立,收割機師傅才不會瞥一眼就拒絕給收。
要是拒絕了,她用鐮刀真心搞不贏。
好不容易,等自家六口袋糧食從收割機上一袋一袋被推下來,剛好附近隔幾家,大堂哥家在收麥子,何天忙跟大堂哥打招呼,讓他找車往家拉的時候順便捎上自家。
忙著把口袋全部紮緊,何天在地裡撿到一根布條也不舍得扔,拿來紮口袋。
大堂哥把自家的裝上車,又招呼本村的拖拉機師傅到何天家這邊地頭,大堂哥下來搭把手,幫何天把糧食都抬上車,何天麻利兒的自己爬到車頂,坐在自家糧食堆上。
這裡地比較分散,家家都沒收獲多少,一車當然不止拉一家糧食。
本來何天數好了是六口袋,她家最後裝車,糧食在最高處,家也是在村口,第一個抵達的。
到何天家門口,大堂哥跳下車幫忙,何天也手腳並用,把糧食往車邊搬。
誰知道五口袋搬完,到最後一個口袋時,坐在車上的剃頭匠,突然拉住何天手中的口袋。
“你乾啥?這是我家的。”
剃頭匠也是本村的,因為有一手理發技術,長得又賊眉鼠眼,人家叫他小鼠,也叫他剃頭匠。
何天一下子急眼了,跳腳喊道:
“這分明是我家糧食,紮口袋的布條還是我在地頭撿的。”
剃頭匠還在耍賴,就是看何天一個半大孩子還是個姑娘家好欺負,語氣傲慢,不急不躁。
“這就是我家的,我親手紮的。”
大堂哥一看,還真是,剃頭匠家口袋上的都是塑料繩,隻有這一袋是布條,忙幫何天說話。
“我剛才幫小天搬的時候數過,就是六袋糧食,這口袋還是我親手搬上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