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死了。
她的一生在日記裡,前半生轟轟烈烈,後半生淪落到這個偏僻的村子。兒子早早到了城市,犯了事進去了。女兒自己的日子都過不好,一地雞毛,從不會寄些錢或是打個電話問候。
死的時候,一抔黃土,棺材錢是徐一流到處借的,用儘了姥姥生前的人情。
村裡的幾個婦女可憐她,支使自家的丈夫幫忙挖坑下葬。
窮苦到隻剩一屋一童一黃狗的人家,做到這個地步已經足夠。
自從姥姥下了葬,八歲的小人在這個磚瓦屋裡待著,渾渾噩噩,燒焦的屍體和斷了氣的軀體在她麵前反複輪換,誰叫她,她都不應。
村裡的人說,這是失了魂。
不知是哪一日,她的親生父母忽然回了村子,這個時候她們雖然已經為離婚爭吵許久,可居然還是格外團結地回到了村子,為房子產權的歸屬和村委扯皮。
最後,她們賣了房子,各自拿了一筆錢。
唯有這個她們隻在出生時見過一麵的女兒,難到了她們。
徐一流是跟父母住過一段時間的。
這段時間,她們還沒有徹底離婚,依舊同居在一起。她想過去討好她們,可家裡有個弟弟,弟弟有她沒有的一切:父母的關注、完好的衣物、飯菜優先權……
徐一流從小就會看人眼色,她看出父母不愛她,隻是依舊心存僥幸,期盼自己做的好一點,再乖巧一些,多做做家務,父母總會喜歡她的。
某一日,離婚手續辦完,她的媽媽帶著弟弟消失在了這個屋子。
她的爸爸醉醺醺回到家,到處摔東西,把她趕出家門,扔下一句:“找你媽去!”
她在門外拍了很久,沒人開門。
於是她就去找媽媽。
可是世界那麼大,媽媽走得好遠。
她被警局找到,聯係到了她的媽媽,被送了過去。
第二天,她就又被扔了出去。
“找你爸去!”
世界上僅剩的和她血脈相連的人,用兩句最簡單的話,將她像丟垃圾一樣丟了出去。
徐一流從那時候起,徹底失去了對這兩個人的期望。
姥姥說她很多時候倔得可怕,認定了一件事就絕不回頭。
她寧願流浪,寧願流浪街頭,也不願意配合警局聯係她的父母。
大概誰也想不到,一個海城郊區的八歲孩子,居然流落到了千裡之外的偏遠縣城。
她在那裡被人送到了一家福利院。
一家窮困潦倒到隻剩下孩子的福利院。
可能那幾年經濟蕭條,這種半村半鎮地方的福利院連飯都吃不飽,工作人員和孩子搶吃的,孩子和孩子搶,徐一流也得搶。
她是新來的,因此是不受歡迎的那個。
第一個月還好,起碼每個人還是能有一口吃的。
第二個月突生變故,大雪封山,隔絕了村子和外界的路。
食物更少了。
她是什麼時候發現有人消失了的呢?
是誰先用那用打量食物的目光看她的呢?
是誰先吃人的呢?
又是誰先打起來的呢?
和她同寢的女孩哭著抱著她:“我好餓,你讓我咬一口,好不好?”
“你有錢嗎?”徐一流說,“鎮子上的小賣部還會賣方便麵。”
女孩說:“沒有,你有嗎?”
徐一流搖搖頭:“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