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縫補補,昏昏芭蕉驟雨中】
我在日記本第一頁寫上這句話。
寫這句話的時候,年老師就在我的身邊,是她鼓勵我拿這個筆記本寫日記,她說:“去記錄變好的過程吧。”
年老師沒有問我這句話的後半部分,隻是問我:“為什麼是‘縫縫補補’呢?”
我沒有好意思說真話,借口說這樣看起來很文藝,她便沒有再問了。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需要縫縫補補的東西,是破破爛爛的。
我時常會覺得,關於我的一切,無論是人生,還是靈魂,亦或者是彆的,都需要縫補。
第一個需要我補上的空洞,是母親和父親的愛。
我嘗試用數不清的成績單和獎狀填進去,填啊填,可低頭一看,永遠都填不滿。
在最後一次被這個洞狠狠地絆倒後,我終於可以承認,沒有什麼可以把它堵上。我能做的隻有承認它的存在,用裝飾代替填充。
第二個需要我補上的空洞,是對未來的規劃。
母親說:“你要嫁人,過得安安穩穩。”
父親說:“你要嫁個好人家,有錢的。”
弟弟說:“記得讓你老公給我買鞋。”
同學們說:“你一定能成為很優秀的人才,賺大錢。”
隻有年老師問我:“你喜歡做什麼呢?”
我喜歡做什麼呢?
那時作為一個學生,我脫口而出的答案是:“我喜歡上學。”
年老師笑眯眯地說:“曉意,人是不能永遠上學的,畢業後,你想做什麼呢?”
我的腦海裡充斥著對錢的渴望,可我不知道那些渴望到底來自哪裡,是我真實的欲求,還是那些人的思想灌輸?
人是不能永遠上學的。
我帶著對年老師的眷戀,說:“我想留在學校。”
如果能一輩子當年老師的學生就好了。
年老師訝然:“你想當老師嗎?”
我也問我自己,方曉意,你想當老師嗎?
我對年老師說:“想。”
我想成為年老師那樣的人。
應該吧。
假如每個人都有乘著愛的容器,那第三個需要我補上的空洞,就在屬於我的那份容器上。
它破了,所以它一直在泄露。
母親不愛我,父親不愛我,可我控製不住地愛她們。
早在幼時,我就隱約察覺,我的某一個角落是破爛的。
我總是那麼輕而易舉地給予所有人愛,愛就像收不住的泄洪,從破洞中滴落。隻要誰用祈求的目光看我,我就會不受控製地去愛她。
我愛我的學生,愛我的老師,愛我的朋友,愛我遇到的陌生人,愛世界上所有需要幫助的人類。
說來也奇怪。
明明我很少從父母那裡得到愛,可我居然會有那麼多可以給予的愛。
我沉迷在給予愛的過程中,總覺得泄露的愛越多,就代表我也曾得到了那麼多。
工作後我去看心理醫生,醫生坦然告訴我,善良是好事,但沒有底線的善良會害了我。
有時獨善其身,也是一種對自己的善良。
我嘗試著修補。
我所擁有的空洞太多太多了,我尋尋覓覓,縫縫補補,一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刻,我都在想,我補足了多少呢?
如果我沒有遇到徐一流,我想答案一定很可怕。
年老師常常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在她的眼裡,我是不幸的。
可我隻有我自己明白,我也是幸運的。
因為幸運,我遇到了年老師,我人生中第一個撈我一把的人。
因為幸運,我遇到了徐一流。
我出生的家庭很糟糕,那些人以家人的名義做著傷害我的事情,讓我不得不認清她們根本不能算是什麼家人。
我沒有家人。
一個沒有家人的人是孤獨的。
每當我和朋友談論生活,朋友總是不可避免地提到家人。
其實她們已經很努力地避開提到這些,但就像生活在水中的魚繞不開濕潤,呼吸著空氣的人總不能閉氣,擁有家人的人永遠做不到隱藏那些痕跡。
我很理解她們,可我也愈發渴望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人。
年老師對我很好,在尚未成人時,我偷偷將她視為我真正的母親。每當我心中湧起對家人的渴望時,我都會告訴我自己,我有年老師。
這種想法陪伴了我很久。
某一次我帶著試題,踏入年老師的辦公室,她向我介紹她的愛人,她的女兒。
我看著她們一家其樂融融,她的女兒十分自然地向她撒嬌,年老師嘴上嗬斥,眼底卻都是縱容。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