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憶修改於7.21
此刻已經是淩晨十二點半，病房裡隻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兩個小時前林副護士長來病房時，告訴小美說“大姐，十一點半前打食後就不要再給他進食進水了。”
“好的。”小美趕緊應著，伸手摸了摸床頭那根用了快一個月的鼻飼管，管壁上結著圈淡淡的食物殘渣。“林護士長，這管子也該換了，你看能不能順便給拔了？”
林副護士長“嗯”了一聲，轉身時說等會兒過來處理，可等小美兌好鼻飼，用針管一點一點往黎遠山的胃裡推完時，走廊裡始終沒傳來她的腳步聲。
打食前小美特意燒了壺熱水，用溫毛巾給黎遠山擦了遍身體。他右側肩胛骨那裡長了片淺紅色的壓瘡，是前幾天翻身不及時磨出來的，小美擦到那裡時放輕了力道，指尖觸到皮膚下硬硬的骨頭，心裡揪了一下。
擦完身她又去護士站找林副護士長，想讓她給黎遠山吸次痰，“他這兩天痰好像稠了點”，林副護士長正對著電腦敲字，頭也沒抬地說“等會兒”，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鼻飼結束。
等小美按鈴叫林副護士長來拔鼻飼管，又提醒她幫忙吸痰時，她不耐煩的說：“忙著呢，等會兒再說。”小美拿著吸痰器的手僵了僵。
她原本是想讓林副護士長來吸痰判斷下，畢竟她吸痰的手法最穩，能準確判斷痰的顏色——最近自己吸出來的痰都是淺淺的灰白色，但總比那些年輕護士強點。
她們每次來就把吸痰管往套管裡象征性地插兩下，抽出來時管頭上連點黏液都沾不上，問起就說“沒痰”，可黎遠山喉嚨裡明明呼嚕呼嚕響著，肺地還有痰。
不過最終林副護士長還是沒給黎遠山吸痰。話語裡透著股不容置疑的生硬：“你自己給他吸吧，按操作流程來就行。”小美捏著那根透明的吸痰管，心裡說不上啥滋味。
這要是擱以前，林副護士長絕不會這樣說話。那時候她剛接手黎遠山的護理，也還不是副護士長，每次進來搭照時會順手幫著掖掖被角，輪她當班時隻要在走廊裡喊一聲“林護士”，她準會顛顛地跑過來，彎腰問“大叔今天怎麼樣？是不該吸痰了？”
現在她說話時總帶著點官腔，尾音微微上揚，像在發號施令。剛才拔鼻飼管時，小美想讓她幫忙扶著黎遠山的頭，她隻站在三步開外指手畫腳：“左手按住額頭，右手捏緊管子慢慢拔，彆拽。”
拔出來的瞬間，帶起的黏液濺到小美手背上，她慌忙去抽紙巾，林副護士長已經轉身拉開了病房門，“記得把管子扔垃圾桶”，聲音飄進來時，門已經撞上了門框。
拔完鼻飼管後，黏液順著黎遠山的鼻翼往下淌，小美抽了張濕紙巾，小心翼翼地擦著他的鼻孔周圍。
算起來，她在這個醫院待了快兩個多月了，現在才算是看透了，護士們比醫生牛氣多了。醫生開的醫囑明明白白寫著“氣管切開術後，每日拍背至少4次”，可護士們想執行就執行，不想執行誰也奈何不得她們。
黎遠山剛轉來的時候，那時的護士們還算上心。白班的護士會準時進來，挽起袖子說“大姐，搭把手”，兩人一人扶肩一人抬腿，把黎遠山翻成側臥位，護士的手掌呈空心狀，從腰眼往上一下下叩著，力道均勻得像打節拍，邊拍邊問“叔今天痰裡帶血嗎？”
夜班的護士更是仔細，拍背時會盯著監護儀的血氧飽和度，掉到90以下就停下來等會兒，嘴裡還念叨著“慢慢來，不急”。
可這才過了兩個，一切都變了。護士站的值班表換了又換，熟悉的麵孔越來越少，新來的護士們接班時連病房都懶得進，隻有按鈴催三四遍，才會慢吞吞地晃進來，手裡還攥著手機，眼睛時不時瞟著屏幕。
今天下午黎遠山打著兩瓶點滴，左手手背的留置針貼了層又層膠布，小美想給他翻個身，剛把他的左肩抬起來，右手的輸液管就跟著繃緊，針尖在血管裡晃了晃，冒出個小小的血珠。
她趕緊鬆手，跑到對麵護士站叫當班的劉護士，“妹子，過來幫個忙唄，打著點滴，我一個人不好翻動他”。
劉護士倒是沒推辭，慢悠悠地晃進了病房，她站在病床右側，伸出右手搭在黎遠山的左肩上，左手卻往腰間一叉，指尖勾著白大褂的口袋，那姿態像是在看戲。
“好了，翻吧。”小美咬著牙把黎遠山往右側扳，劉護士的手隻象征性地用了點力，等病人側過身，她立馬收回手。
小美隻能拿起枕頭墊在了黎遠山腰後，自己抬起手，從下往上一下下叩著他的後背。掌心很快就麻了，可她不敢停，知道這一拍能讓痰鬆動些，能讓他晚上少受點罪。
等做完這一切後，小美忽然想起下午拿來的ct報告，原本還想趁著這會兒有空把上麵的數據抄下來，現在看來又泡湯了。
說起來這事也蹊蹺，剛住院時醫生就說過，家屬有權查看化驗單和報告單。可上個月她去護士站要黎遠山的血常規結果時，值班的張護士正對聞言“嗤”了一聲：
“病人家屬看這個乾啥？看不懂瞎操心。”她把化驗單送去文件櫃抽屜裡一塞，“啪”地關上了它。
下午去治療室領氣道濕化水時，小美猶豫了半天還是跟林副護士長提了句：“護士長，我想看看遠山的病曆。”林副護士長聞言頭也沒抬：“病曆不能看，化驗單可以。”
小美心裡一動，趕緊說：“那能不能把化驗單給我看看？”林副護士長指了指護士站的文件櫃：“最下層第三個抽屜，自己拿吧，看完放回去。”
化驗單和報告單攢了厚厚一遝，小美捧回來在自己的床上一張一張地翻看著。雖然看不太懂那些上下浮動的箭頭，但總覺得把這些數字記在心裡，就離黎遠山的病情近了些。翻到ct報告單時，她想把那些沒見過的術語抄下來，等白天問問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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