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憶修改於7.15
病房裡的消毒水氣味混著窗外飄進來的槐花香，在午後的陽光裡慢慢發酵。小美把黎遠山的被角掖了掖，指尖觸到他手背冰涼的皮膚，心裡又泛起一陣酸楚。
黎遠山依舊陷在昏迷裡，胸口隨著呼吸機的節奏微微起伏，監護儀上的曲線規律地跳動著，像在數著每一個難熬的日子。
上周周護士換尿袋時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還在眼前晃——當時自己特意提醒"這個型號怕是小了點"，對方卻頭也不抬地說"都是按標準來的，錯不了"，轉身時胳膊肘不小心撞到床頭櫃，半杯涼白開應聲翻倒，水沿著櫃邊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不好意思了啊。”她匆匆往外走時說了句。
望著她出去的背影，小美歎了口氣，趕忙讓二姑娘找來拖布拖地，她去檢查一下護士剛換的尿袋，發現有漏尿現象，便小心翼翼地拔下漏尿的袋子丟掉。
對麵傳來護士站的談笑聲，她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朝著那個總是戴著細框眼鏡的徐護士走過去。"小徐護士，麻煩您再給換個大一號的吧，剛才周護士換的那個有點不合適。"
徐護士聞言立刻放下手裡的登記本，又拿了一個新尿袋跟著她進了病房，邊操作邊輕聲說："大姐，周姐今天輪值太忙了，您彆往心裡去。"
“沒事，”小美能說什麼，隻能對換完尿袋的她說，“謝謝你啊，徐護士。”
但從那天起，尿袋裡開始飄著星星點點的白絮狀。今天李大夫來查房時皺著眉翻看著化驗單："尿路感染有些加重，得調抗生素。"
今天下午輸完最後一袋頭孢，小美特意舉著尿袋在窗前照了照。夕陽透過玻璃斜斜地切進來，在淡黃色的液體裡劃出一道金邊，那些惱人的血絲果然不見了，她心裡鬆了口氣。
隔壁屋照顧老伴的劉老頭正開著門聽評書，收音機裡喜慶的鑼鼓聲飄過來，讓這滿是藥味的病房裡總算有了點活氣。
四點多的時候，走廊裡傳來腳步聲，伴隨著護士台的問好聲。小美剛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準備打果汁，就見兩個穿西裝的男人走進來——工行工會的安主任和後勤的孟主任。"嫂子，我們來看看老黎。"
安主任目光掃過床頭的監護儀，"我們剛從李大夫辦公室過來，他跟我們說了，下周一準備做埋管手術。"
小美趕緊起身，病房裡也沒有椅子，雙方隻能站著說話，就聽孟主任在旁邊補充："李大夫說這個手術能減少感染風險，就是費用稍微高些。"
安主任這時接過話頭，語氣裡帶著幾分斟酌："醫保這邊我們幫著問了，老黎這病屬於大病統籌，當年上限是13萬，現在差不多快到頂了，做完這個手術估計就正好。"
小美連忙說"真是太麻煩你們了，這段時間多虧單位和醫保這邊協調，不然我們真是扛不住。"
孟主任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老黎是單位的老員工了，我們也都希望他能好起來。"
兩位主任走後，小美坐在床沿發呆。她總覺得李大夫把情況說重了些，不然安主任不會特意提醫保上限的事。
她隨又想起上周李大夫查房時，特意讓實習醫生把各項指標念得清清楚楚，當時她還以為是教學需要，現在想來，大概是早就盤算著給單位那邊遞話。
"也好，"小美摸了摸丈夫黎遠山溫熱的額頭，喃喃說道"能讓他們多幫著協調協調，總是好的。"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從外麵打水回來的二姑娘說："嫂子，我把那些紗布都剪好了，你每次換時就不用再剪了。"小美回頭笑了笑："辛苦你了，快歇歇吧。"
這姑娘是小姑子托來幫忙的，算起來已經在病房裡擠了一個月。一張陪護床兩人擠在一起，晚上翻身都得小心翼翼，真讓人跟著一塊受累了。
"明天你們就要走了，"小美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布袋，"我找了幾件沒怎麼穿的外套毛衣，你回頭看看合不合身。"二姑娘打開袋子，最上層是件紅色帶毛領的開衫毛衣，側麵豎著一個新衣服袋子，那是小美剛給她買的白色夾克外套，袖口還帶著嶄新的折痕。
"嫂子這太貴重了。。。"她紅著臉推辭，小美卻按住她的手："拿著吧，你在這兒幫了這麼多忙，我都沒好好謝謝你。"
後來，她才從小姑子電話裡知道，家裡是出了護理費請二姑娘來的，但小美覺得，那些夜裡兩人擠在窄床上說話排解壓力，根本不是錢能算清的。
想起明天他們走後，病房裡就剩自己一個人，小美心裡有點發空。翻身拍背時得先把床檔搖起來，出去買東西要算好時間一路小跑，最麻煩的是剪紗布——自己總也剪不齊，不像二姑娘剪出來的邊緣整整齊齊，蓋在氣道上正好。
不過她很快又打起精神，等黎遠山手術後平穩些，白天可以讓送飯的大外甥幫著盯會兒，撐到七月中旬黎暄放暑假就好了。那做這些很拿手，上次回來在病房一個月時間，給父親擦身、拍背，按摩一氣嗬成，連護士都誇"這小夥子比護工還專業"。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兩下，是給黎暄發的短信有了回音？小美趕緊掏出來看，屏幕上卻隻有運營商的繳費提醒。她皺著眉走到走廊儘頭，撥通了兒子宿舍的電話。"喂，請問黎暄在嗎？"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年輕的聲音回答："黎暄下鄉實踐去了，您彆擔心，大概是鄉下信號不太好。"她這才放下心來。
回到病房時，黎遠山的呼吸依舊平穩，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小美坐在床邊，輕輕握住他沒紮針的左手，那隻手曾經握著鋼筆，如今卻隻能無力地垂著。
她望著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光景，心裡默默數著日子：下周一手術，然後是術後恢複，再然後，就是七月中旬——等兒子放暑假回來，說不定遠山就醒了，一切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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