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季，青石板上積著水窪，倒映著灰沉沉的天空。十七歲的楊垚靈踮著腳，裙擺掃過牆角潮濕的青苔，懷中抱著的《飛鳥集》被雨絲洇濕了邊角。她垂眸望著水窪裡自己的倒影，睫毛上凝著細小的水珠，鵝蛋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唇紅齒白，像水墨畫裡暈開的兩筆朱砂。
“垚靈，幫外婆去趟布莊！”蒼老的聲音從雜貨店木門後傳來。楊垚靈應了一聲，將書小心塞進帆布包，接過外婆遞來的油紙傘。雨幕中，她踩著水窪奔跑，素白的帆布鞋濺上泥點，像不小心沾了墨的宣紙。
布莊老板娘正在櫃台後算賬，見她進來，眼角笑出細紋：“垚靈又來幫襯生意啦？這次要什麼料子？”
“還是粗棉布，給奶奶做夏衣。”楊垚靈將攥得溫熱的紙幣放在櫃台上，目光卻被牆角一匹月白色的絲綢吸引。那料子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摸上去滑膩如溪水，她想起課本裡那句“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要是能做成旗袍，穿在身上該多好看。
“彆看了，這料子貴著呢。”老板娘笑著打趣，“你這小丫頭，生得比料子還水靈，以後啊，保準能穿金戴銀。”
楊垚靈臉頰緋紅，低頭將布料抱在懷裡。走出布莊時，雨下得更大了。她撐開傘，卻見街角圍了一圈人，議論聲此起彼伏。
“聽說這鋪子要盤出去了。”
“可惜了，開了幾十年的老字號......”
好奇心驅使下，楊垚靈擠了進去。透過雨簾，她看見店鋪門楣上“雲錦閣”三個褪色的金字，雕花木門半掩著，露出裡麵堆積的綢緞。一個穿著藏青色西裝的男人正在和店主交談，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刻，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眉眼間帶著幾分不屬於這座小鎮的淩厲。
“這鋪子我要了。”男人聲音低沉，像是裹著冰碴。他掏出支票簿，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店主接過支票，手有些顫抖：“林先生，您當真要把這裡改成西餐廳？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
被稱作林先生的男人冷笑一聲：“時代變了，老手藝換不來飯吃。”他轉身要走，目光突然與楊垚靈相撞。四目相對的瞬間，楊垚靈隻覺得心臟漏跳一拍，那雙眼睛漆黑如夜，卻像藏著燎原的火。
男人腳步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消失在雨幕中。楊垚靈這才發現自己掌心全是汗，懷裡的布料也被雨水打濕了一角。
回到家，外婆正在灶台前忙碌，奶奶戴著老花鏡縫補衣服，小姨則在幫爺爺修理藤椅。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小姨率先笑道：“怎麼，被雨淋傻啦？”
“雲錦閣要關了。”楊垚靈將布料放在桌上，“以後，我們就買不到那麼好的綢緞了。”
爺爺放下手中的工具，歎了口氣：“世道變了，留不住咯。不過也好，你外婆總說你心思活絡，以後考去大城市，說不定能闖出自己的天地。”
“就是，咱們垚靈這麼聰明。”奶奶摘下老花鏡，慈祥地看著她，“當年你外婆教你繡荷包，你一學就會，以後肯定有出息。”
外婆擦著手從廚房出來，往她手裡塞了個溫熱的紅薯：“彆聽他們的，不管做什麼，踏實肯乾才是正理。”
夜裡，楊垚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雨打芭蕉，她又想起那個男人，想起他說“老手藝換不來飯吃”時的語氣。《飛鳥集》裡有句話浮上心頭：“生命不是一支蠟燭，而是一道絢麗的閃電，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爆發出最大的光芒。”難道老祖宗的東西，真的要被時代拋棄嗎？
第二天一早，楊垚靈揣著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又去了雲錦閣。店鋪裡空蕩蕩的，隻剩下滿地碎布和灰塵。那個男人正在指揮工人搬東西，看見她，挑眉道：“小丫頭，又來看熱鬨？”
“我不是來看熱鬨的。”楊垚靈鼓起勇氣，“我想買些布料。”
男人饒有興致地打量她：“你能買得起？”
“我可以分期付款。”楊垚靈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紙幣，“這是定金，剩下的，我可以打工來還。”
男人笑了，這是楊垚靈第一次見他笑，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川裂開一道縫：“有意思。你要這些沒用的碎布做什麼？”
“我想......”楊垚靈握緊拳頭，“我想做旗袍。現在大家都穿洋裝，但我覺得旗袍才是最美的。我要讓所有人知道，老祖宗的東西，永遠不會過時。”
男人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卷上好的蘇繡緞子：“這料子，算你半價。不過——”他逼近一步，身上帶著雪鬆混著煙草的氣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楊垚靈後退一步，後背抵上櫃台：“什麼條件？”
“等你做好旗袍，穿給我看。”男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微涼，“我叫林敘白，記住了。”
那天之後，楊垚靈的生活變得忙碌起來。白天在雜貨店幫忙，晚上躲在閣樓裡縫製旗袍。每當她遇到難題，外婆就會坐在她身邊，手把手教她如何走線；奶奶會端來溫熱的甜湯，叮囑她彆累壞了眼睛；小姨則幫她從鎮上的裁縫鋪借來剪裁圖；爺爺雖然嘴上不說，卻默默幫她添置了新的繡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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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窗戶灑在繡繃上，絲線在指間流轉，仿佛織就了一個綺麗的夢。“垚靈，彆熬太晚。”長輩們總是這樣叮囑她，“女孩子家，有門手藝傍身，比什麼都強。”
半個月後，旗袍終於完工。月白色的綢緞上繡著並蒂蓮，領口和袖口滾著金線，盤扣是用珍珠和紅珊瑚串成的。楊垚靈對著鏡子穿上旗袍，長發挽成發髻，插上外婆傳給她的銀簪。鏡中的少女褪去了稚氣，身姿婀娜，眉眼間儘是溫柔與堅毅。
她按照約定，來到即將開業的西餐廳。林敘白正在調試紅酒，看見她，手中的動作頓住了。暖黃的燈光下，楊垚靈像一朵悄然綻放的白玉蘭，旗袍將她的曲線勾勒得恰到好處，美得驚心動魄。
“沒想到，你還真做成了。”林敘白繞著她轉了一圈，目光熾熱，“不過，光做出來可不夠。”
“什麼意思？”
“我要讓所有人看到。”林敘白突然握住她的手，“下周的開業典禮，你來當模特。我倒要看看，你的旗袍，能不能讓那些隻知道洋裝的人閉嘴。”
楊垚靈想要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她望著男人眼中燃燒的火焰，突然想起外婆說過的話：“人生就像做衣裳，一針一線都得用心，才能做出好模樣。”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讓她在這個雨季，遇見了改變她一生的人，也開啟了傳承老手藝的征程。
“好。”她輕聲說，“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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