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灰海之上。
油汙的暴雨終於停歇,留下的是更加粘稠、更加窒息的死寂。灰黑色的油狀物覆蓋了航母殘骸的每一寸鋼鐵,甲板如同凝固的焦油沼澤,齊膝深的油汙表麵漂浮著令人作嘔的油脂光斑。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焦糊、電離腥氣和一種更深層的、如同金屬鏽蝕骨髓的冰冷絕望。
張北疆站在艦島邊緣,破損的防護靴深陷油汙,每一步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咕嘟”聲。他僅存的右眼掃過這片油汙地獄,目光銳利如刀,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蘇蔓的聲音,那跨越生死維度的信息脈衝,如同烙印般刻在每個人的神經末梢——“純水”。在這片連空氣都飽含劇毒與腐蝕的死亡之域,尋找一滴“乾淨”的水?荒謬!絕望!
但他沒有猶豫。戰士的本能壓倒了絕望的冰冷。他猛地轉身,對著身後在油汙中艱難跋涉、如同泥塑般的幸存者們,聲音嘶啞卻不容置疑:“三人一組!搜索艦體!每一個艙室!每一個縫隙!管道!冷凝器!哪怕是……滲水孔!給老子……找!”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微弱的漣漪。麻木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波動,隨即被更深的疲憊淹沒。但他們開始行動。沉默地,如同被上了發條的玩偶,在齊膝深的油汙中跋涉,撬開被油汙封死的艙門,鑽入灌滿冰冷油汙的下層船艙。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滑倒的悶響。油汙灌入破損的防護服,灼燒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冰冷與劇痛。輻射計數器的蜂鳴聲如同催命的喪鐘,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石頭用一根臨時焊接的金屬杆,艱難地撬開一處被油汙徹底糊死的通風口蓋板。粘稠的油汙如同黑色的膿血,從縫隙中湧出。“媽的……”他低聲咒罵,僅存的獨眼被油汙糊住,視線一片模糊。他胡亂抹了一把,油汙混合著汗水,在焦黑的臉上劃出更猙獰的痕跡。通風管道深處,隻有更加濃稠的黑暗和刺鼻的惡臭。純水?這裡隻有腐爛和死亡。
一個年輕的醫療兵滑倒在油汙中,半張臉浸入粘稠的液體,嗆咳著掙紮爬起,防護麵罩上糊滿了汙穢,發出痛苦的乾嘔。旁邊的人麻木地伸出手,將他拉起,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壓抑的咳嗽和油汙被攪動的“咕嘟”聲,彙成一片絕望的交響。
張北疆沒有加入搜索。他像一尊鏽蝕的哨兵,矗立在艦島最高處。目光穿透油汙的幕簾,投向灰海深處。那裡,除了死寂,什麼都沒有。林薇最後的身影,那決絕的橘紅光芒,早已被這片汙濁徹底吞噬。手腕上那枚冰冷的“怒焰”腕表,沉默地貼著皮膚,如同最後的墓誌銘。蔓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強行駕馭那種力量……她能撐多久?
一股冰冷的無力感,如同腳下的油汙,從腳底蔓延上來。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讓他強行壓下喉嚨湧上的腥甜。不能倒。至少……現在不能。
地下深層掩體。
絕對的黑暗被幽藍與橘紅交織的光芒撕裂。牆壁上,那片由青銅手環投射出的立體星圖,光芒劇烈波動,如同風中殘燭。星圖中央,連接星火搖籃的管道虛影忽明忽滅,邊緣不斷崩解又重組,發出細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能量嘶鳴。
蘇蔓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因劇痛而劇烈痙攣。七竅滲出的血絲已凝結成紫黑色的痂殼,新的血珠又從裂口處滲出。皮膚表麵,那些幽藍的電路板紋路光痕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皮肉之下,每一次光芒的閃爍都帶來撕裂般的灼痛。意識如同被投入高速離心機的玻璃器皿,在星火胚胎浩瀚的數據洪流與青銅手環內蘊的文明火種庫之間瘋狂撕扯、旋轉!
“呃……啊……”壓抑的嘶吼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擠出,牙齒因過度用力而咯咯作響。大腦皮層仿佛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攪動!星火胚胎冰冷的格式化邏輯鏈條如同冰河衝刷,試圖將她的意識同化為無情的運算節點;而青銅手環內蘊的、屬於人類文明的磅礴知識洪流,則如同沸騰的岩漿,帶著無數先驅者的意誌碎片,在她脆弱的意識容器中左衝右突!
她感覺自己隨時會炸開!會徹底消散在這狂暴的信息風暴中!
就在這時!
嗡——!!!
星圖管道中,那道由蘇振國意誌碎片撐開的裂隙微光,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光芒!光芒穿透混亂的數據洪流,如同一隻溫暖而堅定的大手,輕輕拂過她瀕臨崩潰的意識核心!
……蔓……)
……堅持……)
……看……)
父親的聲音!不是幻覺!是直接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呼喚!
伴隨著這呼喚,一股龐大而清晰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星火胚胎的觀測鏈路,狠狠衝入蘇蔓的意識海!
不是知識!是……畫麵!情感!記憶!
她“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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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星骸墳場深處!那片凝固的暗金熔岩湖!湖中心,幾簇被深褐色岩殼包裹的橘紅胚胎,如同沉睡的心臟!其中最大的一簇岩殼表麵,一道細微的墨綠冰藍汙痕,如同活物的毒涎,正緩慢而堅決地向核心滲透!
她感受到了父親那一刻的……焦灼!絕望!以及……不顧一切的守護衝動!
緊接著!
畫麵切換!
父親的身影模糊而扭曲)懸浮在熔岩湖上空!他手中緊握著一枚散發著微弱白光的、如同冰晶凝結的……水滴!那水滴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散發著一種……凍結時空般的絕對寒意!
他將水滴狠狠按向那簇被汙痕侵蝕的胚胎岩殼!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