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經之靈道:“那重火石靈力衝天,那蒼露滿身神性,這些都做不得偽啊,我感覺你一生的運道都用完了,可惜沒有好好把握。”
寧長久輕輕搖頭,他原本以為,自己遇到師尊是他一生的幸運,可那最終也成為他的不幸。
如果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無法改變,那麼這一路上再富麗的花草和景色又有什麼用呢?
這種想法也是他能抵禦重重誘惑的原因之一。
寧長久搖頭道:“我倒不這麼認為,我隻是在想,如果那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引誘,那我要是撿起了那些東西,後果是什麼?”
劍經之靈半點不信,冷嘲熱諷道:“故意安排?那這代價也太大了些,本天君縱觀這荒僻之處,也不覺得這裡能出一個這樣的豪紳。”
寧長久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從這天開始,他對於周圍發生的一切聽之不聞,視之不見,甚至放空了自己的大腦,讓自己不要去做什麼多餘的想法。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月。
夜除已經修完了第一遍修羅神錄,他依舊是少年模樣,精神氣肉眼可見地攀升著,俊美的臉上重新附上了瑩潤的聖輝,神袍邊緣,金光聚散離合,宛若一隻隻在雲間繞舞不歇的仙鶴。
這些天,他時常看著渾濁的天空,構想著一些事。
他知道,斷界城的司命也早已開始了計劃,不出半個月,她就會收割儘城中所有的神靈。
那些神靈身上,都附著著時淵散落的權柄。
她想要靠著這些神靈,重新拚湊出一個虛假的、完整的日晷,以此來騙過那扇神道儘頭的“混沌之門”。
女人都是騙子……
夜除的嘴角勾勒出一絲不屑的微笑。
他也不確定司命能不能欺騙過法則,但他並不會給她這個機會,他要在她即將達成一切之時出現,將她直接從神壇踩入深淵。
至於這個白衣少年。
如果他推算的日子不錯,三天之內,他便要修到第六十三卷了。
不知為何,他隱約覺得,這個少年似乎可以避過這一劫。
但即使避過了這一劫,也隻是死裡逃生罷了,他沒有離開此地的機會。
夜除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恰好看到隔壁的院子裡,寧長久推門而出,他們互相打了個招呼,然後向著不同的道路走去。
今天,寧長久沒有遇到女人、寶物、錢財和打架之類的事情。
在道路的儘頭,他見到了一個黑袍的影子。
道路兩邊的院牆不高,一眼望去有些殘破,土灰色的牆壁縫裡生著野草,風似動似止。
石磚鋪成的道路上,隻有一個影子。
那是寧長久的影子。
他看著這個突兀出現的黑袍之人,原本心中許多空缺之處被填補滿了。
寧長久短時間內無法猜到此人的身份,甚至無法感受到他一丁點流露的氣息,但隱約覺得,最近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有關。
“你是什麼人?”黑袍之人竟率先開口發問。
寧長久被對方的話語震懾在原地。
他張了張口,心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念頭,仿佛自己隻要回答得稍有偏頗,便會立刻死去。
體內的劍經之靈在看到了那黑影出現之後,生出了本能的畏懼,立刻潛入了氣海之中,不敢露麵,倒是紫府中的金烏歪著頭看著它,目光熾熱。
罪君靜靜地看著他。
他需要一個理由來治他的罪。
這些天,他采取了許多手段誘惑他,隻是這個少年定力不錯,竟沒有踩入陷阱之中。
他身為至高無上的神國之主,在這方淺淺的魚塘裡下了鉤,卻次次空釣而回。
但這也讓他找到了久違的樂趣,所以他很有耐心。
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在這條狡猾的“魚”上,看到了許多的影子,其中甚至還有那位掌管著三千小世界,朱雀神國的國主。
他與其他國主並無仇怨,但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麼。
所以他也打算在這少年身上落子,於是他要尋找一個契機,將自己的“罪”字,與他名正言順地聯係起來。
隻可惜這一個月,這少年表現得太過無欲無求,活脫脫得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聖人。
於是他終於出現在了他麵前,問下了這個問題。
他篤定這白衣少年不可能將自己所有知道的,關於他自己的事情說出來,所以他在等著他“欺君”。
這麼做有點不要臉,但是有用。
寧長久思考了許久,終於,在天黑之前,他緩緩開口說道:“我是絕對的、唯一的個體,是我的一切世界關係之總和。”
……
……
寧長久平安地離開那條街道。
當然,與罪君的那一麵,無論是他還是劍經,都全然不記得了。
唯有金烏的翅膀上,生長出了屍斑一樣的黑點,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染病的斑鳩。
金烏可以吞噬任何的黑暗,他的身上也從未能留下過任何黑色的痕跡。
寧長久感應著金烏身上的黴點,隱約猜到自己似乎遇到什麼可怕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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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不知為何,那個可怕的存在始終沒有直接出手。
次日,寧長久翻牆來到了隔壁的屋子,他發現屋子裡空空落落的,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而夜除已然不見了蹤影。
桌麵上擺放著一張紙條:“六十三與六十四互換位置。”
寧長久淡淡一笑,將其撕去,不領這份情。
他知道夜除已經離開了,他將要跨越冰原重新回到那片雪峽,重歲一直在等著他。
而斷界城裡,司命沐浴更衣,神采傾城地走出了星靈殿,那銀發如虛無縹緲的天,墨袍如遼遠起伏的地,她腰間的黑劍,則是此間最至高無上的律法。
她從星靈殿中見到了北方那顆緩緩移動的星辰。
她知道夜除要來了。
而這斷界城的“麥田”也已成熟,今日,她的黑劍便可以化作鐮刀,將那些麥子儘數收割乾淨,成為自身權柄的一部分。
至於那些王族後裔失去召喚靈之後的反噬,她全然不在乎。
她沒有選擇在夜除最虛弱的時候出城截殺他,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她懷疑重歲可能不止一人,或者夜除還安插了其他高手於此,她一旦出城,那人便會在城中肆意掠殺王族,毀壞自己的“麥田”,她是這片麥田忠誠的守望者,決不允許出任何一點紕漏,哪怕如今看來,此事是她多慮了。
她立在王城的高台上,裙袂如柔軟翻滾的夜。
高台之下,儘是她的信徒。
這本該是一個講經論道的清晨,一如往常一樣,隻是很快,人群中響起了慘叫聲,有些人的召喚靈失去了控製,與精神分離,化作一條條細長的流光,向著司命所在的位置飛了過去。
司命伸出了手掌。
玉嫩的掌心之下,靈力如煙如縷,似春風過拂楊柳,垂下萬絲絛。
“神……神子大人,這……啊!”
“神子大人你在做什麼?!”
“我的靈!我的靈不見了!救命啊!”
“快逃!!”
“……”
司命沒有再做任何的解釋。
在她的認知裡,這些凡夫俗子聆聽過她的話語,見過她的麵容,便已是她對於他們最大的恩賜了。
這恩賜九死難以回報。
參相看著這一幕,他心中始終不祥的預感終於應驗了。
他弓著身子,想要悄無聲息地逃離。
但是來不及了。
司命對他伸出了手。
參相感覺到一股恐怖的力量如釘子般紮入自己的四肢,將他死死地摁在地上,接著,像是整片經脈被直接連根拔起那樣,他的靈被慢慢地抽了出來,化作一條線向著司命投去。
人群裡,一個少年死死地抱著自己的靈,撒腿狂奔,想要逃離這裡,他的身後,慘叫與哀嚎仿佛煉獄的奏樂。
他的靈是一條斷了尾巴的大蛇。
這條大蛇在被他收服了之後,溫順而強大,甚至隱約藏著一些操控空間的力量。
隻是他也沒有逃掉。
一個被抽走了靈的人痛苦地嘶喊著,他不甘心一個人受苦,猛地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腳踝,直接將其絆倒在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原來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姐姐是惡魔,她一直在騙他們,她要吃掉所有的靈,自己的大黑蛇肯定也逃不掉了……
但不知為何,這條大黑蛇沒有消散。
少年無法看到,他的身前,一個黑袍人看著這條隻餘一縷殘魂、瘦弱得隻有普通蟒蛇大小的黑蛇,發出了一聲蒼老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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