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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五章 發硎之刃(1 / 2)

夜色如墨,被風攪拌著掠過這片大地,從混沌中來,到荒涼中去。

司命靜靜地囚困刑架,如無力張開翅膀的白鳥。

她的眼眸中褪去了殺意與寒冷,在臉頰邊拂動的發絲讓人忍不住想要觸摸,幫其挽於耳後。

這種脆弱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看上去好似國破家亡之後,流落敵國風塵中的貴家女子,眉目依舊,氣質寂寥。

寧長久攤開了手,伸到了司命的眼前。

夜除坐在血羽君的背上,露出了真誠的笑意。

血羽君想起那一夜的狼狽,想要對司命放幾句狠話,但如今氣氛有些嚴肅,它也識趣地沒有開口。

“你先帶我離開這裡。”司命看了人頭攢動的下方城池,微微閉眼,輕咬嘴唇:“換個地方……”

“不行。”寧長久搖頭道。

“你還嫌我不夠丟人麼?”司命無力地說道。

寧長久沒有被她的柔軟與脆弱所打動,他平靜道:“先立誓,簽下靈契,我再放你下來。”

司命眼神中重新泛起了一縷冰絲,隻是很快淡了下去。

“好。”沉默片刻,司命輕輕點頭。

斷界城中的人群仰著腦袋,看著那裡發生的動靜,先前發生的所有的事情令人氣血澎湃,這一幕好似十惡不赦的惡官終於被官府擒拿,於秋後送上了刑場,在眾目睽睽之下承受千刀萬剮,洶湧的民怨化作了狂熱的欣喜,他們為受刑者的遭遇感到愉悅,也為行刑者的凶狠歡呼鼓舞。

隻是人群在喧沸到頂點之後,漸漸地靜了一些。

他們發現這場懲罰好似要結束了,那幾個人竟聊上了天。

因為夜色為幕的緣故,他們也看不清那裡到底發生著什麼,隻看見白衣對白裙,白衣的好似威脅,白裙的好似妥協,看上去倒是有幾分男盜女娼的般配。

在他們的視角裡,便是那個紅裙踏劍的女劍仙替天行道,狠狠懲罰訓誡那個妖女,而這個與一片羽毛影子糾纏的少年,在空中飛來飛去,打打鬨鬨,影響他們觀看的視線不說,最後竟還禦劍而上,阻止了那紅裙俠女繼續的抽打。

這算什麼話?

難不成這半城人的靈與性命,是幾鞭子就能還回來的?

人群中已有交談聲義憤填膺地響起。

此刻的寧長久自然不會去理會這些民怨,他也想殺死司命,但是她身上隱藏著擊敗罪君最後的希望。

“開始吧。”寧長久伸出了手。

他取過司命的黑劍,利用權柄與靈力強行撬開了司命左手的審判之釘,權柄去權柄對撞著,寧長久的五指指尖,都被那燃燒的審判之釘炸成了黑色。

他渾然不在意。

司命被釘了整整六天的左手終於得到掙脫。

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手腕上還有釘子留下的血洞,裡麵沒有血流出,看上去就似一個白淨瓷器上的穿孔。

邵小黎為了防止她從刑架上滑落,還用紅繩纏了幾圈她的身子,讓她的身軀和十字架緊緊綁在一起,那繩子繞著胸下的衣裳而過,一雙玉峰顯得更高聳了些。

司命也沒有再做什麼掙紮。

她無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五指相合。

“自己來。”寧長久說道。

說的自然是成靈之事。

司命淡淡嗯了一聲,她對於召靈的儀式當然最熟悉不過,同樣,若她成靈,她也將是斷界城有史以來最強的靈。

想到自己即當使者又當靈,司命也忍不出勾起了一抹稍縱即逝的淡淡笑意。

“魄上九宇,魂歸九淵,靈契締結,至死不渝……”司命緩緩開口,清冷的嗓音裡,聲音綿長起伏的水波,淡淡地吟唱著。

兩人掌心相貼,靈白色的光自兩人的掌心亮起,好似一朵用手搓成的月亮,兩人握之不住,於是月輝便從指縫間溜了出來。

隨著司命低低的吟唱,他們各自的身軀裡都生長出了一根無形的線,那是他們的精神力。

兩道精神力糾纏相繞,一如交媾的白蛇。

“你在做什麼?!”忽然間,夜除收斂微笑,厲聲發問。

寧長久同樣睜開了眼,望向司命的瞳孔中噴薄著怒火。

司命卻帶著淡淡的微笑。

這是她親自設計的靈契,靈契中的主與靈在不經意間顛倒了位置。

先前寧長久用命運的權柄使得邵小黎斬出那一劍,再使得黑蛇自顧自地首尾相吞時,她其實已經猜到了夜除成為了他的靈。

雖然之後發出的許多事出乎了她的意料,也真的險些擊碎了她的道心。但她坐鎮神官千年,怎麼可能因為一抹道心的陰影和三言兩語屈服?

她一直在等這個時機。

她終於抓住了。

司命抬起頭,想要從寧長久的瞳孔中看到惶恐與驚懼。

但她卻隻見到了一潭深秋寒水,冰冷而澄淨,潭水中隱約映著自己蒼白而虛弱的臉。

這是故作鎮定,還是……這一切依舊在他的預料之中?

寧長久確實早有準備。

立靈契的過程是雙方精神與意識的交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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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隻要稍有差池,他可以讓劍經之靈立刻切斷自己的精神。

但如今,他已然修煉過了修羅神錄,精神力遠比過去強大。

這一點司命是不知道的,她與最初的夜除一樣,決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在一個月修成修羅神錄。

但寧長久是個例外,而他如今精神力的強度,哪裡是備受折磨的司命可以比擬的?

在司命的神識觀照之中,寧長久那根原本與自己粗細相當,互相糾纏的精神之線,陡然便粗了數倍,仿佛從細長的蛇一下子變成了騰出海麵的蛟龍,瞬間反客為主,將自己原本想要迫其臣服的精神力反手絞住。

她的心神中,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傳遞了過來,她低吟了一聲,身子前傾,緊咬的紅唇血紅欲滴。

如今的場景就像是隱忍多年,練成了絕世劍法的土匪趁機打劫當年傷過他的俠女。他將俠女五花大綁,自以為對方使不出高妙劍招,大可為所欲為,卻見對方輕蔑一笑,眉心的紅點處飛劍疾射而出,刷刷幾下將土匪刺成了蜂窩。

原來自己苦練功夫的這些年,對方已經開始修仙了!

司命如今的心情便與那血泊中的土匪相當。

她好不容易隱藏了這麼久,自以為要臥薪嘗膽扭轉乾坤,卻被一力降十會的手段硬生生壓製,那靈契也再難寸進。

更可怕的是,寧長久的精神力還乘機侵入了自己的神識,那精神力好似一條洪流,而她如今的神識不過是一片土木屋子構建的村莊,隨時會被夷為平地。

“我給你一個做人的機會,你卻偏偏想要當沒有精神的傀儡?”寧長久麵無表情地說著,精神洪流衝入了司命的神識裡。

司命如被箭射中的白鳥,秀頸揚起,淒慘地叫了一聲,她最後的殺心被擊潰,大腦中如有上百隻螞蟻爬行噬咬,而自己好似隨時都要成為沒有意識的瓷人或者自甘墮落的玩偶。

“等等!等一下!”司命不想變成白癡,她握著寧長久的手猛然用力,五指相扣,青筋縷縷爆出,如一條條小蛇,細長的小臂也不停顫抖。

寧長久冷淡地看著她,道:“你自己不想活,我也沒有辦法。”

司命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身子顫栗著,痙攣著,緊緊地貼著十字架,本就筆挺的雙腿繃得更直。

司命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要被撕裂開來了,自己精心準備的靈契更是被對方衝得七零八落,潰不成文,她不停地喘息著,終於無法忍耐,嘶聲求饒:“饒了我……放……過我吧……”

寧長久微微放緩了些力道,冰冷地盯著她,問道:“現在知道錯了?”

這種居高臨下的問話讓她極為不適,但此刻她已顧不得什麼:“知……知道了……”

劇痛稍消,司命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她聲音極輕道:“你若將我變成傀儡,時間的權柄也會大打折扣,你……你會後悔的。”

寧長久冷笑道:“還敢威脅我?”

“啊——”司命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痛吟,她想要抽回與寧長久握住的手,但痙攣著的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氣。

“我錯了!我什麼都答應……什麼都……啊!”司命已然口不擇言。

寧長久道:“那你應當喊我什麼?”

劇痛之中,司命難以思考,卻還是下意識道:“主……主人!”

寧長久輕輕點頭,這才緩緩鬆開了手。

司命身子猛地放鬆,先前的她好似被猛虎咬住了脖頸的小鹿,瀕死之際,那猛虎終於撤去了獠牙。

痛苦的餘味依舊令她目眩。

這種精神上的千刀萬剮比邵小黎肉身上的鞭笞與抽打不知痛苦了多少倍。

而她的精神原本是很難被侵入的,這一次還是結靈之時,她親自貼上去的,隻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精神力被對方碾壓,精神世界敞開的一線門也被乘虛而入。

她渾身虛脫,無力地靠在刑架上,清冷無比的肌膚上泛著些濕漉漉的汗水,夜風每過,涼意便讓她一個哆嗦。

她的發絲黏在臉頰上,冰霜般的眼眸裡泛著血絲,檀口間寒意傾吐,氣若遊絲。

寧長久道:“在喊一遍。”

此刻與方才不同,她現在意識清醒著,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

夜除的微笑,邵小黎的不屑,那頭醜雞的雀躍,還有寧長久的冷淡。

司命無力地垂下頭,輕聲道:“主人。”

寧長久看著她的眼睛,確認她此刻的心氣已被儘數消磨,才重新抓起了她的手:“開始吧,這次要再耍什麼花招,我不可能放過你了。”

寧長久如今有可能直接把她煉成自己的傀儡,但正如司命所言,她的權柄可能會隨著她神性流失大打折扣。

司命再沒有任何反抗了。

這是她七百年來最虛弱的時刻。

夜除看著她這番模樣,心中也不由生出慨歎。

正當靈契要真正開始締結之時,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虎落平陽,蛟龍離水,神國的神官,就隻是如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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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聲音來自於金色十字架上的烏鴉。

之前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它。

而它也隻是木訥地啄食著司命的神性,一點都沒有展露出靈智的一麵,而此刻,一切塵埃都要落地之際,這隻黑羽之鴉卻忽然開口說話了。

寧長久望向了它,目光如炬,心中生出了一絲後怕。

黑羽之鴉嘎嘎地叫著,道:“堂堂神官,甘願為奴為婢,真是可笑,可笑,可笑……”

它不停重複著最後的音節,音色尖銳而難聽。

“閉嘴!”司命清叱了一聲,腦海中再次傳來鑽心之痛。

寧長久一把抓緊她的手,道:“契靈!要不然我們都得死!”

話語間,他甚至直接出劍,將司命右手的釘子也挑斷了。

但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金色十字架上的烏鴉望向了他們的後方。

夜除歎息著回頭,知道一切已晚。

子夜還未到來,罪君卻先來了。

他自那片絕對流動的時間中掙脫,從天而降,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罪君依舊披著那極黑的袍子,袍子的右側,有著一個巨大的豁口,整個手臂連同肩膀和半身都消失不見,而衣袍的邊緣處,隱隱還有火光流動著,灼燒著。

那是夜除拚儘全力在他身上留下的傷。

受限於此方世界,哪怕是罪君也不能在短時間將這麼重的傷恢複完整。

他沒有去看自己傷勢的罪魁禍首夜除,而是望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也靜靜地注視著罪君。

“原來是你。”罪君忽然說道。

寧長久問:“我是誰?”

罪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的魂魄不應該早就投入永生界的無儘輪回了麼?是誰把你重新拚湊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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