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從衣袍間滲出,染紅了他的白羽。
這是諭劍天宗下半卷的必殺之劍。
隻可惜,寧長久沒有一柄真正能用的好劍,否則這一劍,可以將白鶴真君直接重創。
當日柳希婉曾對自己說,她不想再用暗殺之劍,想要正大光明地出劍。於是號令樓中,她用光明正大的天諭之劍刺向自己,然後乾脆利落地敗了……
當時他看著不妥協不服輸的少女,沒有做多的勸說。但他知道,這是逆境殺人的一劍,隻能藏在暗處……或許天諭本就是隱晦的吧。
劍未能殺人,卻飲了血,反噬並不嚴重。
白鶴真君悶哼一聲,一手捏碎他的虛劍,然後化掌一拍,打上了寧長久的心口。
寧長久以昆侖劍格擋。
他身影飛速倒滑,雙腳依舊紮根大地,在雪峽中連滑了幾十丈才堪堪止住了身影的頹勢。
兩人對立峽中。
雪峽兩側絕壁,唯有中間一線道路。
“能傷我至此,你的劍道已堪稱出神入化。”白鶴真君暫止胸口之血,緩緩道:“但也僅此而已了。”
他一步踏出,身影再化白鶴,飛入峽中。
寧長久定神睜目。
峽中闃無人影。
下一刻,雪峽中每一片雪每一塊石都沾染上了滔天殺氣。
無數的鶴影憑空浮現,瞬間凝成一點,刺向寧長久。
這是白鶴真君的全力一擊。
寧長久身子弓下,他的身體裡,修羅神錄像是燒沸的水,離體怒吼,揮舞著足以打斷古龍脊椎的拳頭,撞上了五道大修士的巔峰一擊。
巨大的白光洪流般驕傲地貫穿雪峽,淹沒一切。
峽上的雪大量地墜落下來,向著穀中淹沒,然後在空中驟然蒸儘,化作了滿山蒸發的白氣,煙霧騰騰地籠罩四合。
這生死相搏的廝殺裡,倒將整個雪峽弄得宛若仙山。
許久之後,粗如峰柱的衝天殺氣終於黯淡了下來。
寧長久與白鶴真君,兩人的力量拉到極限再次撞開,相隔百丈,彼此的眼中,皆渺如塵沙。
白鶴真君手指枯爛,七竅流血,滿頭發絲被斬得七七八八,一聲白袍同樣血花點點。
寧長久慘狀更甚,他跪倒在地,身上巨大的修羅法相被撕扯殆儘,化作了金色的碎屑,吹散在了風裡,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複原,而他赤裸的上身同樣淒慘,無數的血肉模糊的傷疤間,血液滲出,順著肌肉的線條流淌下去,在身下的碎岩之間積起許多的血窪。
他膝蓋的骨頭同樣撕裂,連起身都難以辦到。
少年雙手低垂,劍閣之劍落在他的身邊。昆侖劍猶在鞘中,震鳴不已。
白鶴真君悠然長歎:“若你能拔出此劍,說不定我真成劍下亡魂了……可惜。”
他緩緩向著少年走去,每一步皆從近乎枯竭的氣海中提煉出真氣。
他境界已至五道,圓融萬物,自信恢複得能比對方快很多。
寧長久跪在地上,眼眸中的金光消逝,身上鮮血流淌,默然無語。
白鶴真君緩緩走到他的麵前。
權柄‘凝結’發動,萬物冰封。
當日那個銀發女子,用她的權柄碾壓了自己的權柄,他記憶猶新。但這種事情,終究隻是個例。
“仙樓成灰,白鶴不返,寰宇顛倒,日月誰換……”老人低聲長吟。
寧長久的頭頂,浮現出一座高塔仙樓的影,樓如映霞火,金焰璀璨,高翹簷角處,仙鶴繚繞,絡繹不絕。
老人拋出了手中的劍。
劍隨著古樓,向著寧長久一道鎮壓了下來。
……
劍閣,七十二洞天。
柳希婉換去了緊身的黑衣,穿著一襲嶄新劍裝,劍裝上裳下裙,腰身偏高,佩著她梳起的雲鬟,看上去竟有幾分大家閨秀的端莊氣質。
她似乎……向著自己的性彆投降了。
少女提著飯盒,越過了水色淒迷的洞天和懸空的回廊,來到了劍閣七十二洞天中排行第二的那座。
洞天如雕琢於翡翠之間,諸華曼美。
道路儘頭是一座幽閉的仙府。
仙府之前,跪著一個眉目英氣,墨發披肩的絕色女子。
跪在地上的女子,正是在外麵不可一世的二師姐柳珺卓。
柳希婉緩步走上,盈盈地跪在二師姐的身邊,她解開了飯盒,將其中的糕點一個個擺出,輕聲道:“師姐,你吃些東西吧,這次……是我不爭氣,連累了師姐,我們一起去向大師姐求求情吧,彆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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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珺卓輕輕搖頭,話語柔和,道:“錯不在你,你敗了並非大事,但我將冠與劍輸去了……我劍心蒙塵,劍閣亦折損顏麵,大錯鑄成,覆水難收。我已知錯,當須誠心悔改。”
柳希婉最初的日子裡,內心中還嘲笑著二師姐在外比誰都凶,在大師姐麵前乖得仿佛小綿羊,但師姐一連跪了一個月,這讓她內疚不已。
二師姐待她向來是視如己出的……她是知道的。
“那我陪師姐一起跪吧。”柳希婉說道。
她特意換去了那身男子裝束,便是覺得這樣穿會可愛一點,興許大師姐見了就心軟了。
柳珺卓道:“你瞎湊什麼熱鬨,還嫌姐姐不夠生氣麼?”
柳希婉低著頭,道:“那我總不能看著姐姐一直跪下去啊,我……我去把昆侖劍取回來吧,那柄劍反正他也拔不出,留著也是廢品。況且,我和寧長久很熟的,我去要,他一定會給的。”
“寧長久?”柳珺卓神色微異。
“額……這是他平時行走江湖的名字,張久是他的真名。”柳希婉顛倒黑白道。
柳珺卓點點頭,並未深究,她說道:“不必了,劍既然輸出去了,就得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收回來,要不然姐姐又該生氣了。”
二師姐低聲說著,洞府之間,一個女子冷冰冰的聲音響徹洞天。
“在外麵不是蠻橫的很麼?劍與冠輸沒了,知道收斂了?”
是大師姐的聲音,很是嚴厲。柳希婉也跟著跪了下來,低聲道:“拜見大師姐。”
大師姐冷冷道:“師妹不懂事也就算了,你跟著胡鬨什麼?得了個天下第七的名頭,便當自己是天下無敵了?你可知師父將昆侖劍贈與你,是寄予了多大的厚望?”
柳珺卓低著頭,一句也不敢回應。
當初她便是大師姐手把手教出來的,一如自己之於柳希婉那樣。
“我讓你不必將目光放眼人間,是希望讓你將目光落到更高處,而非蔑然於人間。”大師姐的聲音緩和了許多,她沉默了會,道:“近日,師父又出關了。”
柳珺卓神色一震:“師父出關做什麼?難道……”
大師姐點點頭,道:“嗯,找了數百年,終於有眉目了。”
“那我們……”柳珺卓欲言又止。
大師姐緩緩道:“礪劍百餘年,是將問世了。而你是劍閣的二師姐,承載的使命何其之重?所以這次我重罰你,是希望你引以為戒,此等錯誤絕不可再犯。若是再犯……”
大師姐道:“若是再犯,便讓柳希婉來做這二師姐,你滾去做十四師妹!”
“???”柳希婉身軀一震,立刻跪直,心想這對自己哪是什麼好事,分明是無妄之災啊。
柳珺卓不敢反駁,乖乖道:“珺卓已知錯,斷不敢再犯了。”
長時間的安靜後,大師姐才開口道:“好了,彆跪了,進來吧。姐姐授你些劍術。”
柳珺卓受寵若驚,正要起身,卻聽大師姐道:“我說的是希婉。”
“……”柳珺卓重新跪地。
柳希婉默默起身,委屈地二師姐一眼,然後走入洞府之中……令人羨慕的隔代親。
大師姐道:“你也彆跪了,回去反省吧,什麼時候名正言順地取回劍,什麼時候再來見我。”
柳珺卓領命離去,鬆了口氣,知道大師姐的氣也生得差不多了。
名正言順地取回劍……
她有些頭疼。
不過沒關係,反正那柄劍,那個少年也拔不出,既然拔不出來,自己在劍鞘中溫養多年的劍道真意也就不會外泄。到時候完璧歸趙,想來姐姐就會原諒我了……
柳珺卓歎了口氣,正想著,她的神色陡然一震。
她心中,忽有一種悸動源自靈魂而生。
劍被拔出來了!
這是她瞬間的念頭。
“不,不可能,區區紫庭境,怎麼可能拔出我的劍?”柳珺卓輕輕搖頭,平複道心,向著自己所在的洞天走去。
……
白鶴真君再次看到了奇跡。
古樓壓下之際,明明被自己‘凝結’的少年,卻如常地抬起了頭。
他想不明白原因……難道是他也有類似那個銀發女子的能力?
怎麼可能……
若是如此,他是將這等強大的權柄壓到此刻才使用麼?
念頭不過一瞬,改變不了什麼,古樓壓下。
寧長久再次抬頭。
那柄落在他膝前的劍不知何時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像是抽空了骨骼中最後的力氣。前衝,起跳,握柄,拔劍,所有的動作已在腦海中模擬了無數遍,一氣嗬成。
這柄桀驁不馴的劍閣之劍,竟真的被他拔了出來!
劍鞘之中,二師姐柳珺卓壓抑多年的劍意似洪水猛獸,放聲咆哮,白鶴繚繞的仙樓被瞬間斬成兩截,劍意毫無阻滯,一往無前,將白鶴真君頃刻淹沒。
白鶴真君毫不猶豫,故技重施,炸開身影,化作白羽。但二師姐的劍意比他強了太多,猶如索命之鬼,緊貼著他的真身,根本不給他留遁逃的餘地。
老人隱匿的身體上,瞬間添了十餘個血洞。
他的身形被拖慢。
時間權柄包裹著的寧長久卻已追至,他握著放聲長嘶的古劍,越過了白鶴真君的頭頂。
死亡的絕望浮現在了老人的心頭。
寧長久身影墜下,以劍氣將白鶴真君斬落在地。他以膝蓋死死抵著他的後頸,雙手握住劍柄,劍尖低垂,猛地向下一紮。
“怎麼……可能……”老人話語模糊。
白鶴真君的頭顱被劍刃貫穿,四分五裂,像是砸爛的西瓜。
這位五道之中的大修士,就此死去。
寧長久雙手拄劍,確認白鶴真君徹底死絕,才終於放鬆了心神。
“這世上,無我鍛不了的劍。”
寧長久輕聲說著,像是在回答死不瞑目的白鶴真君。
……
……
感謝書友風暈物、暗裔拉亞斯特打賞的大俠!!謝謝二位書友長期以來的支持!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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