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茶香燕語稠,遠客踏春入桃塢
穀雨這天的桃塢,是泡在茶香裡的。老桃樹的新葉已經舒展成巴掌大,綠得發亮,枝椏間藏著星星點點的花苞,像撒了把粉瑪瑙,被晨露一潤,透著股急著要開的勁;荷塘的浮萍鋪得更滿了,蝌蚪已經長出後腿,黑壓壓聚在岸邊,驚得蜻蜓總在水麵低飛,翅尖掃過處,漾開一圈圈淺綠的漣漪;隻有藥房後的茶園,新抽的茶芽嫩得能掐出水,被阿依和小安采得滿地都是,清香混著泥土的腥氣,漫過院牆,引得望海鎮的貨郎都勒住了馬。
林羽正蹲在茶園邊翻曬昨日采的茶青,竹匾裡的嫩芽在陽光下蜷成小小的卷,散發著清苦的香。他指尖拂過茶芽上的細絨,想起蘇先生說的“穀雨茶最養人”,特意多采了些,打算給中都來的女學子們當伴手禮。遠處傳來燕子的呢喃,比往日更熱鬨——廊下的燕巢已經築好,兩隻燕子正銜著軟草往裡填,嘰嘰喳喳的,像在商量著什麼。
“林羽哥!你看誰來了!”小安舉著個采茶籃從院外跑進來,籃子裡的茶芽晃得像片綠雲。他身上的“春水布”短褂沾了不少草屑,卻顧不上去拍,眼睛亮得像浸了茶露的星,“是中都的姐姐們!還有先生!”
林羽直起身,順著小安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官道上走來一行人。為首的女學子穿著件淺粉的春衫,裙角繡著玉蘭,正是去年寄“夏荷布”書囊來的那位;她身邊跟著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想必是信裡說的先生,手裡拄著根竹杖,杖頭刻著朵蓮花;後麵跟著幾個學子,背著書篋,手裡還提著個錦盒,想來裝著中都的新茶。
“快去告訴婉兒她們。”林羽拍了拍手上的茶末,快步往院門口迎。剛走到染坊邊,就見林婉兒和阿依從裡麵跑出來,林婉兒手裡還拿著塊新染的“桃花布”,粉白的底上繡著燕紋,是給女學子們準備的見麵禮;阿依則抱著蘆笙,銀飾叮當作響,發間彆著朵剛摘的茶蘼,紅得像團小火焰。
“可算來了!”林婉兒的聲音裡帶著雀躍,發間的銀桃花簪在陽光下閃了閃,落在女學子身上時,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路上累了吧?張嬸燉了蓮子羹,放了新采的荷葉,能解乏。”
“婉兒姐姐好!林羽哥哥好!”女學子笑著作揖,臉頰紅撲撲的,像沾了春霞,“先生說一定要在穀雨這天到,說桃塢的春茶此時最香,來晚了就要等明年了。”她側身讓出身後的老者,“這是我們先生,周先生。”
周先生撫著胡須,目光掃過滿院的新綠,竹杖輕輕點了點青石板:“‘一候萍始生,二候鳴鳩拂其羽,三候戴勝降於桑’,果然是穀雨好景致。玄清老友常說桃塢是世外桃源,今日一見,才知他所言非虛啊。”
“周先生快請進。”林羽側身引路,心裡微微一動——周先生竟認識玄清道長。他想起道長手劄裡提過位“中都周生”,說“此人懂茶,更懂人心”,想來便是眼前這位老者了。
蘇長風早已拄著拐杖在廊下等候,見到周先生,兩人相視一笑,像闊彆多年的老友。“周老弟,可把你盼來了。”蘇長風握著他的手,眼裡的笑意漫了出來,“玄清那老東西生前總念叨你,說你泡的茶能品出四季來。”
“蘇老哥客氣了。”周先生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落在廊下的燕巢上,“去年玄清托人捎來的桃塢春茶,我泡了整整一春,每片葉子都帶著股野趣,比中都的貢茶有滋味多了。”
李逸塵扛著弓箭從後山回來,箭囊裡插著隻斑鳩,是剛打的,想給遠客添道菜。他見院裡來了生人,先是愣了愣,隨即撓著頭笑:“我去給張嬸送野味!周先生和姐姐們等著,今晚吃烤斑鳩,撒點新磨的椒鹽,香得很!”
“彆忙活了。”周先生笑著攔住他,“我們帶了中都的點心,有茯苓糕、杏仁酥,正好配桃塢的春茶,簡單吃些就好。”他從學子手裡接過錦盒,打開時,點心的甜香混著茶香漫開來,引得小安直咽口水。
午後的日頭暖得像要釀出蜜來,眾人圍坐在廊下的竹榻上,周先生親自煮茶。紫砂壺裡的水“咕嘟”作響,騰起的蒸汽裹著茶香,周先生執壺的手穩得很,茶水注入青瓷杯時,細得像條銀線,杯底的茶葉慢慢舒展,像朵綻開的綠花。
“嘗嘗?”周先生把茶杯往蘇長風麵前推,“這水是桃塢的山泉吧?泡出的茶比中都的井水多了三分甘洌。”
蘇長風抿了口,閉目品了品,笑道:“是後山的靈犀泉,玄清說那泉眼通著沅江,水脈裡帶著草木的魂。”他看向林羽,“你去把玄清那套舊茶具拿來,是周先生當年送他的,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林羽應著去了書房,從書架頂層翻出個木盒,裡麵的茶具是紫砂的,壺身上刻著“茶禪一味”四個字,正是周先生的筆跡。他捧著木盒回來時,正聽見周先生在講玄清道長年輕時的事:“……他那時總說要在桃塢種滿靈犀草,說這草能解世間煩憂。我勸他中都的學堂缺位先生,他卻說‘桃塢的風比中都的墨香’,現在看來,他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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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抱著蘆笙坐在竹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撥著笙管,銀鐲子在竹麵上磕出輕響。“道長爺爺說,靈犀草混著蘭草種,能治心口的悶。”她忽然抬頭,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周先生要不要帶些種子回去?種在學堂的後園,學生們讀書累了,看看草就不煩了。”
“好啊。”周先生笑著點頭,“還要請阿依姑娘教教我們怎麼種,彆辜負了這好草。”
林婉兒正給女學子們看染布的花樣,從“春水布”到“冬雪布”,擺了滿滿一竹篩。女學子們看得眼睛發亮,其中一個穿綠衫的姑娘指著“夏荷布”上的水紋:“婉兒姐姐,這蠟是怎麼畫的?我總畫不圓,像條歪脖子蛇。”
林婉兒拿起支蠟刀,在布樣上輕輕勾勒:“要像畫荷塘的水那樣,手腕得鬆,心裡想著水在流,手就跟著動了。”她的指尖在布上滑動,很快便畫出片流暢的水紋,“就像寫字,意在筆先,染布也是,意在蠟先。”
女學子們圍在一起,跟著學畫蠟,有的畫得急,蠟線打了卷;有的畫得慢,蠟都凝住了,引得眾人笑。周先生看著這幕,對蘇長風說:“你看這染布,多像育人,有的快有的慢,都得順著性子來,急不得。”
蘇長風點頭稱是,目光落在林羽身上——他正幫周先生添炭火,動作輕得像怕驚了茶香。老人忽然想起玄清道長臨終前的話:“林羽這孩子,心重,得讓他多看看這人間的暖,慢慢就化了。”如今看著他眼裡的笑意,倒真像被這春茶泡開了,舒展了。
傍晚的霞光把桃林染成金紅色,張嬸端出了晚飯:新蒸的糯米糕上撒著桂花,炒茶芽帶著清苦的香,還有李逸塵烤的斑鳩,油光鋥亮的,引得小安直圍著桌子轉。周先生和蘇長風碰著茶杯,說著中都的趣事和桃塢的草木,時不時發出會心的笑;女學子們纏著林婉兒問染布的訣竅,阿依則在一旁演示苗寨的蠟染手法,銀飾的叮當聲混著笑語,像支熱鬨的歌。
林羽坐在角落,看著滿院的煙火,忽然覺得這穀雨的茶,不僅解了渴,更解了心。周先生說的玄清道長,林婉兒染的布,阿依種的草,小安追的燕,還有女學子們眼裡的好奇,都是這桃塢的味,像茶裡的甘,苦後的甜,綿長而踏實。他想起道長手劄裡的最後一句話:“日子如茶,泡得越久,味越厚。”此刻才真正懂了,所謂厚味,原是這一點一滴的相聚,一朝一夕的相守。
夜色漫進桃塢時,燕子的呢喃漸漸低了下去,荷塘裡的蛙鳴卻愈發響亮,和著遠處的蟲吟,像支不停歇的曲。廊下的燈籠亮了,暖黃的光落在周先生帶來的書篋上,裡麵露出半本《茶經》,紙頁上沾著點桃塢的茶香。林羽知道,女學子們會在這裡住上些日子,學染布,學種茶,學吹《歸雁謠》,而桃塢的故事,會像這穀雨的茶,被她們帶到中都,泡在更多人的日子裡,續出更綿長的味。
遠處的望海鎮傳來幾聲犬吠,混著斷續的蘆笙,在風裡漫開。灶房的燈還亮著,張嬸在給明日的茶青備竹匾,新采的茶芽在竹籃裡散發著清香。燈籠的光落在廊下的燕巢上,兩隻燕子依偎在一起,像在說著悄悄話,藏著這穀雨的暖,也藏著那些關於傳承的、篤定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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