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城內軍營駐地
清晨的寒氣尚未散儘,沈陽明軍的駐地卻已是一片肅殺沸騰。經曆了昨天那場在血與火、絕望與暴怒中交織的清洗行動,營中的氣氛悄然發生了質變。
來往巡邏的軍士,不再是往日散漫的模樣。他們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挺得更高,步伐堅定而有力,目光灼熱銳利,警戒的掃視著周圍!
昨夜的景象——那吊死的母親、無辜的嬰孩、棚內飽受摧殘的女子、韃子禽獸般的嘴臉——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每個士兵的心上。
而當那兩個從禽獸窩棚中被救出的女子,用儘最後力氣磕頭道出的那句微弱卻撕心裂肺的“謝……謝……軍……爺……救……命……”,以及重新走在街巷中,城中百姓們投來的感激目光、和偶爾的一聲“軍爺真漢子”的讚美……這一切複雜而強烈的衝擊,衝刷著他們曾經麻木的靈魂。
他們不再隻是渾渾噩噩、隻為口糧賣命的行屍走肉。一種模糊卻堅實的東西在心底滋生——那是作為軍人護衛家國的責任與尊嚴,是對同族苦難感同身受的悲憫,更是對施暴者刻骨銘心、不共戴天的仇恨!
這股力量驅散了屠戮之後片刻的迷茫與沉重,凝聚成一股更加沉默、更加凶狠的殺氣。
他們隱約知道了,自己是為了什麼人,為了守護什麼東西,才握緊這冰冷的刀槍,踏上這條不歸的血路!
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如鐵。
遼東經略熊廷弼穩坐帥案,猩紅披風下的鐵葉山文甲泛著寒光,目光如炬,掃過帳下肅立的將領:
遼將梁仲善、張神武、祖大壽;川軍驍將童仲揆、周敦吉;白杆軍悍將秦邦屏、秦邦翰;酉陽土司悍將冉躍龍、冉天麟。
帳下諸將,經曆各異,但此刻都屏息凝神,目光熾熱地聚焦於帥案之後的熊廷弼。戰前的最後時刻,每一絲氣息都帶著硝煙的味道。
“諸位!”熊廷弼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鼓上,“斥候飛騎昨夜已數次回報,虜酋動向,已然清晰!”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大幅遼東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沈陽北部一點:
“撫順方向探報確鑿:建奴主力已於兩日前自撫順關傾巢南下!
其前鋒一部,由虜酋第八子皇太極統領,率其正白旗本部約三千精銳,兼裹挾偽蒙、漢軍降虜約五千餘眾,已出三岔兒堡,氣勢洶洶,直撲——蒲河所!”
手指稍移,點在沈陽東北方向:
“而奴酋努爾哈赤本人,儘起兩黃、兩紅、鑲白、正藍六旗精銳近三萬真夷,兼偽蒙、漢軍降卒近兩萬,共近五萬大軍,自薩爾滸舊路疾行,過撫順城後....”
熊廷弼目光一厲,手指猛地戳向地圖中央,聲音陡然拔高,如洪鐘震響:“其兵鋒所向,正是我沈陽城!”
帳內響起一片輕微的吸氣聲,但無人驚慌。眾將眼中燃燒的,更多是熊熊戰意!
“諸位勿憂”熊廷弼猛地一拍桌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臉上非但無懼,反而湧現出儘在掌握的從容,
“虜酋傾國而來,看似氣勢洶洶,實則已露敗相!其糧秣告罄,人馬皆疲,本經略料定,努爾哈赤此來,非為攻城掠地,實為奪我沈陽存糧,以供其苟延殘喘。
此乃其‘勢在必得’之要害,亦是其致命之死穴!”
他目光如電,掃過麵色凝重的眾將,聲音斬釘截鐵:
“本經略正是要拿住他這‘非取沈陽不可’的死穴。傳令:全軍主力,出城北結寨,引努爾哈赤決戰於沈陽城北!”
帳下諸位將軍雖久經戰陣,聞聽此言,臉上也不由得顯出凝重與疑慮之色,許多人下意識地交換了一下眼神,神情各異,甚至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祖大壽身為遼軍宿將,深知八旗主力在野戰中可怖的衝擊力,他踏前半步,抱拳沉聲道:“經略大人明鑒!經略月餘以來整軍肅紀,運籌帷幄,將士們感念天恩與經略苦心,士氣確是空前高漲,軍心可用!然……”
他頓了頓,斟酌著詞語,眼神中難掩憂色:“建虜主力凶悍異常,尤擅野戰衝陣,我軍新軍初成,尚未經大戰錘煉,恐鋒芒稍遜。”
“若貿然棄守城垣之利,集眾出城與之野戰……此舉是否過於行險?萬一陣腳被其精騎衝垮,沈陽危矣!還望經略三思!”
祖大壽的話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將領的想法,即便如童仲揆、周敦吉等客將驍勇善戰,也在微微頷首。
他們遠道而來,麵對陌生的遼東大地,深知八旗主力能在薩爾滸以少勝多,其野戰能力絕非浪得虛名。
帳內一時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爐火燃燒的劈啪聲清晰可聞。
諸將的目光都聚焦在熊廷弼身上,等待他的回應或解釋,這份擔憂並非怯懦,而是身經百戰者對對手實力的清醒認識和對自身責任的沉重擔當。
麵對眾將疑慮,熊廷弼嘴角反而浮現出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哼!”他一聲冷笑,金石之音壓下了帳內的不安,“諸將隻知其野戰之利,卻未看透他糧儘之下的外強中乾、心焦氣躁。他耗不起時日,必求速戰,我軍若縮在城中——”
熊廷弼聲音陡然淩厲,“便是坐視其分兵四掠!斷我糧道!屠我百姓!奪我堡寨!掠我郊野!此消彼長,彼賊勢必將複熾,到時悔之晚矣!”
他猛地站起,手指重重戳在沈陽城上,聲如寒冰:
“更要命者,若任其合圍堅城。縱使我城中擁兵十萬,糧草如山,甲械無數,又當如何?”
“困於四壁之內,如龍陷淺灘,虎落平陽。通天的本事也無處施展!彼賊可從容築壘,鎖我咽喉,絕我生路。沈陽,頃刻便成——甕中之鱉!死地絕境!”
“故而!”熊廷弼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如焚,語速加快,充滿無可辯駁的力量:
“大軍列陣於外,依城而立,使敵不能完全合圍,內外呼應!我戰有依憑,退有後路!敵軍則如攻堅壘,每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老奴耗不起這血肉磨盤!”
“更何況,本經略從不打無準備之戰,諸位且安心,其餘布置待戰前必定知曉”
他給諸位將領吃下一顆定心藥後,環視眾人,目光如同火炬:
“諸位將軍,可還有疑慮?待本官將令一下,軍令如山,違者——斬立決!怯戰畏縮者——斬!亂我軍心者——斬!臨陣退縮者——斬!”
“此戰,許進!不許退!糧秣不濟?後路斷絕?破虜之前,本官與爾等,同飲渾河水!共嚼冰雪糧!不勝!寧死——!大明萬勝——!!!”
祖大壽第一個單膝跪地,雙目赤紅,抱拳怒吼:
“末將愚鈍!願隨經略死戰!不斬奴酋,誓不生還!”
“願隨經略死戰!!”“大明萬勝!!”帳下響起一片聲嘶力竭的咆哮!最後的疑慮被狂熱的戰意徹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