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沉鬱的號角聲便撕裂了北方的天空。
建虜大營,如同巨大的蟻巢,瞬間沸騰起來。
被推在前麵的,是上萬神色麻木、腳步踉蹌的蒙漢降卒。他們多數隻有單薄布甲甚至無甲,手持雜亂的刀槍弓箭,身後是凶神惡煞、手持彎刀巨斧的女真督戰隊。
“尼堪!衝!衝上去!挖開明狗的鹿砧,填平壕溝,衝!”女真軍官的咆哮和鞭子聲混雜。
如同灰色的、粘稠的死亡浪潮,降卒們在哭嚎、推搡與被身後刀鋒逼迫的絕望中,趔趔趄趄地撲向明軍那嚴整的營盤。
“準備——!”明軍營寨高高的木牆後,軍官嘶啞的厲喝穿透硝煙前的寂靜。
“穩住!聽令——!”
當降卒湧入百步距離時,前軍高坡上,一麵令旗猛地揮下!
“開火——!”
“轟!轟!轟!……砰!砰!砰!……”
如同地獄之門的撕裂聲響起,明軍營寨前方如同瞬間爆發了一座火山!
“轟!轟!轟!……”排列在前沿的輕便佛朗機炮率先發出怒吼!
密集的霰彈如死亡的鐵雨潑灑而出,在空中形成一片致命的扇形區域;無數指頭大小的鐵砂帶著刺耳的尖嘯,輕易撕裂薄薄的衣甲,洞穿血肉之軀;衝在最前的降卒如同割草般倒下,身上瞬間布滿無數細小的血洞,甚至來不及慘叫!
來自沈陽城頭增援的數門大將軍炮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碗口大小的實心鐵彈帶著毀天滅地的動能呼嘯著砸入人群。凡是被擊中的區域,人體像被巨錘砸中的西瓜般爆裂開來,一條條斷臂殘肢混合著內臟和碎骨被高高拋起。
鐵彈餘勢未消,連續洞穿數人後在地上犁開一道深深的、沾滿血肉碎末的溝壑!
與此同時,明軍一線營牆後,數以千計的鳥銃、三眼銃、火繩槍被點燃!
灼熱的鉛彈撕裂空氣,帶著淒厲的尖嘯鑽入血肉,帶出一蓬蓬灼熱的血霧。銃管噴出的白煙瞬間在寨牆前彌漫開來,散發出刺鼻的火藥硫磺味。
“噗嗤嗤——”
“呃啊——媽呀!……救……”
慘叫聲、肉體被撕裂的聲音、骨頭的碎裂聲、瀕死者絕望的嚎哭響成一片。
衝在最前列的降卒如同被無形颶風掃過,層層疊疊地撲倒在地。
許多人被霰彈打得千瘡百孔;或被實心彈砸得軀乾分離、上半身仍在抽搐;更多的則在鉛子雨的攢射下翻滾哀嚎,生命力迅速流失。
鉛子在空氣中尖嘯著鑽入人體,濺起一蓬蓬血霧。剛剛填平一點壕溝的泥土,瞬間被滾燙的鮮血重新浸透、染紅!
建虜第一次衝鋒瞬間被這猛烈的金屬風暴打了回去,隻丟下數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然而,這隻是開始,在督戰隊瘋狂的砍殺和更凶狠的鞭笞下,第二輪、第三輪……紅色的浪潮不顧死傷,持續不斷地拍打在明軍防線之上!
蒙漢降卒用簡陋的門板、不知從何處拆下的厚木板、甚至剛剛倒斃的同袍屍體作為可憐的盾牌,瘋狂地撲向壕溝,試圖填平它。
每當有一小段壕溝被勉強填出條小路,降卒便嚎叫著衝過,迎接他們的又是寨牆上如雨的箭矢和近距離火銃的致命打擊!
明軍的抵抗同樣慘烈。
“啊——!銃管炸了!”一聲淒厲慘叫,一名士兵的胳膊被炸膛的火銃炸的血肉模糊!
“快!水!給炮管澆水!”炮手們拚命地將水潑在炙熱的炮身上,冒起嗤嗤白煙。
“這裡!缺口!快堵上!”一處木寨牆在敵人簡陋拋石機的反複撞擊下豁然洞開!
早有準備的建虜重甲士兵立刻舉著包鐵大盾頂上前去,長矛如毒蛇般從盾牌的縫隙中攢刺!外麵湧來的建虜同樣凶狠反撲,刀槍猛烈撞擊在盾牌上,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和木屑碎裂聲!
雙方的士兵在豁口處扭打、翻滾、撕咬,每一寸土地的爭奪都伴隨著鮮血的潑灑和生命的消逝!
寨牆下、壕溝邊、鹿砦內外,短兵相接的搏殺進入了最慘烈的階段。
兵器猛烈撞擊的火花、刀鋒入肉的“噗嗤”聲、垂死掙紮的粗重喘息、還有混雜著汗臭、硝煙和濃烈血腥氣的味道,籠罩了整個戰場。
這一天的廝殺,從清晨第一縷微光持續到日暮西沉的殘陽如血。
這股整頓不到一月的明軍,硬是憑借著係統基層軍官的以身作則,嚴密的組織紀律和精準指揮的火力覆蓋,將建虜一波又一波的狂猛攻勢死死釘在了營盤之外!
營牆之下,原本寬闊的壕溝幾乎被層層疊疊的屍體填平,殘破的旗號、折斷的兵器、散落的肢體隨處可見。
那溝渠裡流淌著暗紅色血液的,土地被浸染成令人作嘔的赭紅色,踩上去粘膩濕滑。
直至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沉入西山,如同失血過多的野獸,建虜終於不甘地吹響了收兵的金柝聲。隻留下一地慘不忍睹的狼藉和零落戰場各處、垂死掙紮的傷兵淒厲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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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汁般在屍山血海之上暈染開來。疲憊得幾乎站不穩的熊廷弼,在中軍帳微弱搖曳的燭光下,終於等來了那匹風馳電掣般的快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