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再次陷入對具體執行細節的爭論,錢、糧、兵、軍械、民夫……每一項都無比具體,每一項都牽動巨大的資源,每一項的背後,都隱藏著難以計數的困難和地方官吏可能推諉拖延的空間。
朱由校靜靜的看著,眼神更加深邃,顯然在思考更深遠的問題:“然封賞、加銜、賜爵,乃酬功臣一時之榮。遼東要真正長治久安,非有立足長久之計不可!”
“如今遼東收複失地,複開原、鐵嶺、撫順等處,大片沃土荒蕪,人煙稀少,豈非天賜良機?”
朱由校站起身,走到禦案旁懸掛的遼東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遼河平原一帶:“將士浴血奪回的土地,難道就任其空置,徒生蒿萊?戶部說餉糧艱難,那咱們就地在遼東生糧!”
“擬旨!”朱由校語氣斬釘截鐵:“凡願留在遼東戍邊之有功將士及傷殘士卒,不論兵種、軍階,每人按例賜予官田二十畝,免其田賦五年!安家置業,使其有恒產而有恒心!”
他轉向孫承宗和畢自嚴,目光灼灼:“此田非賞賜,乃為國戍邊之本!陣亡將士,撫恤銀照發,其直係遺屬(父母、妻、子),再額外賜官田五十畝,免賦役二十年!使孤兒寡母,亦得生計依靠!”
“所賜官田,皆就近劃撥於光複州府城堡附近,由地方官登記造冊,總兵府與巡撫衙門共同督辦,此乃開墾荒地、充實邊陲、穩固疆域之根本大計!”
殿中幾位大臣麵麵相覷,賜田屯田本有舊例,但皇帝此次對規模和待遇定得如此優厚清晰,且立意深遠,讓他們一時難以反駁其出發點。
“臣,孫承宗,領旨!陛下仁厚聖明,澤被蒼生,此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孫承宗率先一步接旨。
他出身寒微,深知田畝乃小民安身立命之本,昔日鄉間,多少壯丁空有力氣,卻因無尺寸之地,或淪為豪強佃戶,仰人鼻息;或流徙四方,淪為盜匪!此非其不勤,實乃無地可耕之悲!
今陛下以天恩浩蕩,授田於有功將士、安分良民,使其手中有地,心中不慌!此乃授人以漁之曠世仁政,亙古未有之深恩厚澤!”
他麵向朱由校,深深一揖,言辭懇切而充滿力量:
“陛下心懷萬民,洞察幽微。此策若行,則邊疆將士必感念皇恩,效死用命;流離之民必聞風歸附,勤耕力作;不出十載,遼東將遍布陛下恩養之忠勇良民。
此乃強兵足食、穩固國本之良策,臣,孫承宗,必竭儘駑鈍,助陛下推行此政,使皇恩雨露,遍灑遼東。”
孫承宗這番發自肺腑、擲地有聲的陳詞,令殿內氣氛為之一振。
然而,朱由校接下來的話語,卻讓整個乾清宮的氣氛為之一凝。
朱由校緩緩走回禦座,並未立刻坐下,而是身姿挺拔如鬆,神情凝重如山嶽,目光緩緩掃過每一位大臣,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帶著千鈞之重:
“忠臣義士,以血肉護我山河。其功勳,豈是金銀爵位可以儘表?其英魂,豈可無聲湮滅於青史?”
他目光如電,掃過每一位大臣的臉龐:“朕意,在京郊擇一風水莊嚴、氣象恢弘之地,敕建‘大明忠烈報國碑’!”
“凡此戰及今後為國捐軀之將士,無論將弁士卒,皆刻其姓名於其上。此碑,為我大明英魂安息之地,亦為我等生者砥節礪行之所,由朕之親軍宿衛日夜守護,供天下萬民瞻仰祭拜!”
朱由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朕,當每年親率文武百官,躬臨致祭!朝廷亦需遣親王或重臣,四時奉祀!後世嗣君,亦當恪守此製,永誌不忘!
朕要讓天下人都明白,為國而死者,雖死猶生!其名不朽,其功永銘!此乃凝聚軍心國魂,昭示我大明崇軍尚武、不負英烈之根本!”
此言一出,文官集團頓時炸開了鍋!
黃克瓚第一個出列,臉色凝重:“陛下!愛惜忠勇之心,天地可鑒!然此例一開,恐有過譽武人之嫌!自古治世,皆賴文以安邦,武以定國,各有其序,不可偏廢。”
“若君王親祭士卒,武將見勳名刻於金石而君王俯首,恐其滋生驕矜之氣!唐末藩鎮割據,五代武夫亂國,皆因武臣權重而名顯!
陛下三思,莫要蹈其覆轍啊!”他搬出了最令曆代君王和文官忌憚的“藩鎮割據”和“武夫亂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