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元年,三月二十日。寅時末刻,京師北郊。
薄霧如紗,籠罩著沉睡的村落。
突然,一種異樣的感覺驚醒了淺眠的村民。不是雞鳴犬吠,而是腳下的大地,傳來一陣陣低沉、持續、富有規律的震顫!仿佛沉睡的巨龍在翻身,又似遙遠的地底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震動感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敲擊著每個人的心房。
“地龍翻身了?”一個老漢驚恐地推開門,望向黑沉沉的北方。
“不……”村口一個曾戍邊的老兵王鐵柱,拄著拐杖,渾濁的眼中爆發出異樣的神采,“是馬蹄!是腳步聲!是……是大軍!是皇爺的兵!看來閱兵的隊伍要開拔了!”他聲音顫抖,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
這撼動地脈的律動,正是來自德勝門外,三十萬大明帝國陸軍,正踏著統一的、撼天動地的步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向著集結地浩蕩進發!
沉睡中的帝國子民,正被這鋼鐵的脈搏喚醒。人們驚疑不定地望向北方,德勝門方向。
晨曦微露,驅散薄霧,將雄偉的德勝門城樓勾勒出金色的輪廓。此刻的德勝門城樓,早已不複往日的景象。
寬闊的城牆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佇立著身披嶄新亮銀鐵劄甲的禁衛軍。他們如同冰冷的鋼鐵雕塑,長槍如林,火銃森然,初升的朝陽在鋥亮的甲片上跳躍,折射出刺骨的寒光。
錦衣衛的飛魚服在人群中無聲穿梭,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不放過一絲異動。更有身著宮裝的宮女,手持精巧玉盤,對每一位登城的觀禮者進行著細致到近乎苛刻的搜身檢查,動作輕柔卻秩序井然。
空氣凝滯,唯有甲葉偶爾碰撞的輕響,昭示著皇家威儀下的森嚴壁壘。
城樓之上,早已按照嚴格的等級劃分了觀禮區域。
最核心處,城樓正中由朱漆欄杆圍起一方平台,鋪著明黃錦緞,那是皇帝的禦座所在。禦座稍下兩側則是根據新《宗藩條例》首批遷回京城的藩王們:山西的代王、晉王,河南的趙王、鄭王、潞王、周王等。
他們身著親王蟒袍,臉上掛著或濃或淡的笑意,代王朱鼐鈞撚著胡須,對身旁的晉王低聲道:“王兄,這陣仗……前所未見啊。此次遷回京師,看來非福非禍,端看今日了。”
晉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陛下銳意進取,我等宗親,自當恭順。”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眼底深處藏著不安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
畢竟天高皇帝遠的日子過慣了,誰願意在皇帝眼皮底下當這籠中鳥?隻是此刻,無人敢表露半分。
再往外是內閣輔臣、六部九卿、勳貴重臣。方從哲、孫承宗、畢自嚴等人肅然而立,神情凝重。整個京城五品以上官員,除了必須留守衙門的,幾乎儘數在此。
專門區域裡藩屬國使節團最為醒目,朝鮮使臣身著仿明製漢服,恭敬垂手;琉球、安南、暹羅、緬甸等國使節則穿著本國特色服飾,色彩斑斕,在人群中異常紮眼,此刻都屏息凝神。
最外側區域則是來自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陝西乃至更遠的湖廣、南直隸、江西、福建等地的耆老、士紳代表。
他們身著綾羅綢緞,互相低聲寒暄,試圖能夠從彼此嘴中收獲一些可靠的消息。他們臉上帶著凝重與敬畏交織的神情,或多或少都身負家族的命令,為了打探皇帝的虛實而來。
江南糧商王世榮派來的侄子王承業,混在人群中,表麵平靜,手心卻全是冷汗。他低聲對身旁一位江淮鹽商代表道:“張老,你看這陣勢……陛下取消優免,強征商稅,底氣怕是就在於此了。”
張姓鹽商撚著山羊須,眼神閃爍:“哼,花架子也未可知。且看這三十萬張嘴,如何填飽!若真如傳言般精銳……我等……”他話未說完,但眼底的忌憚與不甘已顯露無疑。
時辰將至,司禮監掌印太監劉若愚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朗聲高喝,聲音穿透清晨的薄霧:
“陛下——駕到——!”
刹那間,所有低語、寒暄戛然而止,唯餘獵獵風聲刮過耳際。千百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聚焦於城樓入口。
朱由校緩步走出,他今日未著龍袍,而是穿了一身玄黑為底、金線繡團龍紋的常服,腰間束一條玉帶,懸著一柄古樸的漢劍。這身裝扮,既不失帝王威儀,又平添了幾分銳利與乾練。他目光沉靜,掃視全場,無形的威壓讓空氣都仿佛凝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衝天而起,從藩王到百官,從使節到士紳,如同被狂風吹倒的麥浪,齊刷刷跪伏於地!聲浪在德勝門上空激蕩回旋,久久不息。
朱由校微微抬手,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每個人心底:“都平身吧。”
他並未急於落座,而是緩步走向內閣諸臣所在。目光落在首輔方從哲身上,“元輔,”聲音平穩,卻蘊含著無形的壓力,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今日之典,非止觀兵,乃彰國威、安社稷、懾不臣。諸事可備好了?”
方從哲心頭一凜,深深躬身,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陛下聖慮深遠!臣等夙夜匪懈,各部戮力同心,一應典儀、軍務、安防,皆已周備,唯待陛下示下吉時,以彰我煌煌天威!”
“好。”朱由校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兵部尚書孫承宗,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孫卿,將士們士氣如何?”
孫承宗眼中閃過一絲激動:“回陛下!三軍將士,聞陛下親臨,無不感奮!皆言願為陛下效死,犁庭掃穴,蕩平醜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