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落下,很快又天晴。
道路坑窪處積著雨水,在三蹦子駛過時濺起渾濁的泥點。
韓舒趕赴哀牢山,途中因陳宏圖的委托,繞道了一處貧困人家。
車停在一間低矮瓦房前,斑駁的土牆縫裡滋生出幾簇倔強的野草,屋簷下牽著的鐵絲上晾著褪了色的舊衣裳。
不知哪裡的野貓從柴堆裡探出頭,懶洋洋地瞥了一眼來人,又縮回陰涼處打盹去了。
何鐵熄了火,跳下車,從三蹦子後鬥拿出一袋米、一桶油和一網兜青菜。
“兄弟稍等哈,我送完東西就出來。”
一進門,屋裡響起人語,隨之門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腳步聲很輕,像是在試探,門縫裡慢慢露出一張小女孩的臉。
她的右側臉頰有幾道泛紅的疤痕,被火燎過,眼睛霧蒙蒙的,盯著韓舒看了許久。
有人?
那流雲衫,在她眼中像是模糊的長裙。
“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
韓舒凝視小女孩罩著灰翳的雙目,笑道:“謝謝,你也很可愛。”
“啊!”
一聽是男聲,她驟然驚呼,臉騰地燒紅了。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哥哥···”
“沒事。”
這時何鐵從屋裡出來,身後跟著個佝僂的老人。
“好了,我走了,小嫣兒。”他擺擺手,沒讓老人和孩子送出來。
過了會兒,小嫣兒抱著一個器具,乖乖坐在門口揮手。
重新上車時,韓舒問:“陳二爺的親戚?”
何鐵搖頭:“不是,可憐人罷了。”
過去,在這滇南莽莽群山裡,也曾有過一場堪比中世紀“獵巫”的荒唐鬨劇。
不同的是,歐洲人焚燒的是“女巫”,而本地人聲討的,是所謂的“蠱女”。
五十年前,村裡有個男孩突發惡疾,高燒不退,口吐白沫,沒過三天就斷了氣。
有人說,那孩子死前曾吃過小嫣兒奶奶給的幾顆糖——那時候糖果金貴,是稀罕物,鄉裡人一年到頭也難得嘗上一塊。
就有人懷疑男孩之死是蠱女作祟。
男孩是家裡獨苗,爹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不明不白死了,怎肯善罷甘休?
於是,癲狂的父親用麻繩把兒子僵硬的屍身綁在小嫣奶奶的背上,拖著她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到縣城醫院和公安局討說法。
屍檢驗不出毒,醫院開不出證明,但這反而助長了流言的瘋狂,都說蠱女的毒,醫院都查不出來。
一夜之間,所有人看那小嫣奶奶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出於報複行為,男孩父親鋃鐺入獄。
出獄後卻仍不甘心,依舊付諸報複,從砸窗戶、刨菜地,到後來乾脆放火燒屋,一次比一次瘋魔。
小嫣兒一家,從偏僻鄉村,搬到了另一個窮苦村落。
周圍的人們不再整日念叨“蠱女”,時間像山澗的水,慢慢衝刷著舊事。
“沒想到,那男人都熬成老頭子了,心中恨意還那麼大,又慢慢打聽,尋到了這裡,給小嫣兒投毒。”
“命救回來了,可娃的眼睛看不清了。”
何鐵輕歎一聲,無奈搖頭。
“孩子的爸媽呢?”韓舒問道。
“務工往返縣城的時候,被一場泥石流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