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院長擺擺手,還想推辭,卻被白恩月截住了話頭。
“院長,你就不要推辭啦。”
“不管是我,還是其他孩子,如果沒有你的話,確實也沒有我們的今天。”
院長一旁的老婆婆跟著附和道:“老姐姐,我這二十多年了,頭一回見您笑得這麼敞亮!當年您蹬著三輪去紡織廠扛紗包,晚上回來還給孩子們熬稀飯,如今可算熬出頭嘍!”
菜市口的肉鋪老板也探出腦袋:“黎院長,您當年賒賬給娃兒們買肉燉湯,你寫給我的賬本子我至今還留著!”
一句話,把周圍街坊全逗笑了,可笑著笑著,每個人的眼裡含滿了淚水。
黎院長站在人群中央,銀發被夕陽鍍成金色,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也是這條街,也是這群人。
那時候,她剛把孤兒院的牌子釘在斑駁的木門上,四周都是看熱鬨的竊竊私語:
“一個女人,帶著十幾個娃娃,靠什麼活?”
“怕不是三天就要關門!”
她沒辯解,隻是每天淩晨四點推著吱呀作響的三輪車去碼頭卸貨,中午蹲在街邊給人縫補,晚上回到孤兒院,把攢下的硬幣一枚一枚數給孩子們看:“彆怕,明天還有番茄雞蛋麵。”
最苦那年冬天,鍋爐壞了,她帶著孩子們擠在廚房燒柴取暖,火苗映著一張張凍紅的小臉。她把自己唯一一件棉襖拆了,縫成五件小背心,自己隻穿兩件單衣。
第二天清晨,她在門口發現一筐炭、一袋米、還有一條寫著“黎院長加油”的紅布條——沒人留名,卻溫暖了整個寒冬。
如今,當年的孩子們長大了,有的成了老師,有的成了醫生,有的像白恩月一樣,把光帶去了更遠的地方。
而這條街,也悄悄把當年的心疼,換成了今天的驕傲。
“黎院長,您當年種的樹,現在整條街都在乘涼!”
“是好是壞,大家都有看在眼裡。”
黎院長忽然就笑了,眼角的皺紋像被歲月熨平,聲音輕得像在對自己說:
“福不福氣都不重要了,隻要孩們都能夠健康幸福就行。”
小秋把最大的一塊牛腩夾到黎院長碗裡,奶聲奶氣:“院長奶奶,您多吃點,以後我長大了,也給您做飯!”
黎院長摸摸她的頭,抬頭看見白恩月濕潤的眼眸,掩不住眼裡的溫柔。
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站在灶台前,給一群孩子煮第一鍋番茄雞蛋麵。
如今,鍋還是那口鍋,火還是那團火,隻是當年那群孩子裡,有一個回來了,還帶著另一個小小的孩子。
身旁的“姐姐樹”在夜風裡沙沙作響,像是一場生命的合奏。
黎院長端著碗,輕輕吹了吹雞湯的熱氣,低聲說了一句誰也聽不見的話——
“謝謝你們,把當年的苦,都熬成了今天的糖。”
一滴眼淚悄悄落進湯裡,泛起一圈圈漣漪。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被屋簷吞沒,飯堂的燈一盞盞亮起,像把整條街的溫暖都收攏到這一方小院。
白恩月挽著黎院長站在木門檻內,看街坊們三三兩兩往外走。
賣豆腐的老伯把空籃子扛在肩上,回頭衝她們揮手:“小丫頭,下次回來提前說,我給你留最嫩的豆腐!”
賣番茄的姑娘牽著最老的老人,邊走邊回頭笑:“恩月姐,明早我去摘最新鮮的櫻桃,給你帶一筐!”
“好勒,你們路上小心......”
白恩月牽著小秋,朝著遠去的人群揮了揮手。
孩子們拿出分到的折紙星星,因為是夜光材料,所以在昏暗中發出點點星光,就仿佛星光真的落到了地上。
木門“吱呀”一聲合上,院裡的熱鬨忽然被關在門外,隻剩蟬鳴和風聲。
白恩月彎腰撿起門檻邊遺落的一顆玻璃珠,指腹摩挲著那一點涼,忽然開口:
“院長,您之所以不肯搬都是因為他們吧?”
黎院長沒立刻答,她望向院牆外那排老樹,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像街坊們隔著牆打招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