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院長把蒲扇掛在門後,回身,從五鬥櫃最底層抽出一隻褪了色的鐵盒。
裡頭躺著各色線軸、頂針、一把磨得發亮的銀剪——都是她當年給孩子們縫補衣服留下的舊物。
小秋抱著兔子玩偶坐在床沿,玩偶那隻鬆掉的紐扣眼在燈下晃啊晃,像一顆搖搖欲墜的星。
“姐姐,你覺得我今天勇敢嗎?”
“當然,小秋做得很棒。”
心有餘悸之餘,白恩月也多了幾分驚喜——小秋身上已經初見了老太太期待的那種鋒芒。
白恩月驕傲地將小秋摟進自己的懷裡。
她奶聲奶氣地彙報,指尖撫過玩偶耳朵上那枚裂開的梧桐葉,“可是兔兔受傷了。”
黎院長“嗯”了一聲,老花鏡往下一滑,銀發垂在額前,像一彎溫柔的月。
她穿針引線,線頭在齒間輕輕一抿,穿過針鼻,發出極輕的“嗤”。
“那我來給兔兔治療吧。”
黎院長伸出手,鄭重地從小秋的手裡結果玩偶。
針腳落在灰撲撲的棉布上,細密、勻稱,就像是一場小型手術一般。
白恩月盯著黎院長手上的動作,就像是在欣賞一場表演。。
“院長,”她聲音低得隻剩氣音,“明天我和小秋……一早就回江城。”
話落,線軸在黎院長掌心頓了半秒,又繼續滾出細長的白線。
老人沒抬頭,隻把針尖往發間蹭了蹭,聲音平靜:“好。”
沒有“再多住幾天”,也沒有“路上小心”,隻有一個字,卻把千言萬語都縫進了沉默裡。
白恩月記得,當年自己外出求學時,院長也隻是說了這一個字。
其實在祁連被領養走後,後麵斷斷續續來過幾對夫婦,他們都有收養白恩月的想法,隻是最後都被白恩月拒絕了。
直到上大學之後,白恩月才算是真正離開了這片土地。
再這樣的沉默中,老人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
她將玩偶舉過頭頂,給它做個全身檢查,“嗯嗯,兔兔治療好了。”
說著,她拿著玩偶緩緩站起身來,這次動作卻顯得有些笨拙。
“小秋,我再給兔兔洗個澡好嗎?”
“今晚風大,明天走之前就能乾的。”
小秋脫離白恩月的懷抱,走到院長的身旁,“謝謝院長奶奶。”
院長沒有回頭,隻是關心地說道:“你們先睡吧,我洗完就睡。”
雖然白恩月沒有說,但是黎院長知道白恩月肯定一大早就要離開,就像當年她離開這裡時那樣。
可小秋還是跟在院長身後下了樓。
白恩月離開床沿,坐到陽台的涼椅上,看著院長和小秋蹲在院子裡給玩偶洗澡。
此刻周圍沒人,白恩月才不用再強忍著淚意。
她眼前逐漸模糊,耳邊傳來孩子們在寢室的討論聲,似乎還在討論著剛剛那場勝利。
白恩月抬手抹了抹眼淚,她不敢任由自己哭下去,隻怕院長看到她哭紅的眼眶又要跟著傷心了。
夜深,走廊上的燈光搖曳。
白恩月躺在床上,聽見黎院長和小秋洗好玩偶回來了。
她閉上眼,背對著她們,計劃著:五點起床,五點二十出門,孩子們還在夢裡,不會哭,不會追。
隨著房間的燈熄滅,平穩呼吸聲在房間裡滿眼開來,但三個人都沒睡著。
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但能感覺到彼此身體的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