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最後一記尾音落下時,已近夜裡十點。
小提琴的顫音像被抽走的絲綢,軟軟地滑過地麵;水晶燈一盞盞調暗,穹頂星輝般的折射跟著熄滅。
人群從舞池中央四散,鞋跟與大理石的碰撞聲變得稀疏,像潮水退去後裸露的灘塗。
鹿鳴川仍保持著結束時的姿勢——左手虛扶白恩月後腰,右手與她十指相扣。
掌心裡一層薄汗,分不清是誰的。
墨藍長裙的裙擺因最後一個旋轉而微微蕩起,此刻緩緩落回地麵,像深夜的海麵重歸平靜。
他低頭,用僅她能聽見的氣聲問:“腳疼不疼?”
白恩月輕輕搖頭,耳側碎發被燈光鍍上一層柔金:“舞步有些生疏了,下次再教教我。”
“好。”
兩人相視而笑,眼底卻同時掠過一絲難以名狀的倦意——那是連軸轉二十天後,勝利與疲憊交織的灰色陰影。
小秋在不遠處被老太太牽著,正學著大人的樣子拎起裙擺行屈膝禮,雪團繞著她轉圈,尾巴掃過光潔的地板,發出細碎“噠噠”。
沈時安站在陰影裡,鑽冕被取下拿在手中,大裙擺因長時間站立而微微褶皺,像一朵開始脫水的玫瑰。
她望向鹿鳴川,目光穿過仍在鼓掌的人群,發現對方自始至終沒有往這邊偏過半寸。
徐夢蘭握住女兒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留下指痕:“先退場,彆讓人看笑話。”
沈時安卻忽然笑了,笑意冷而脆:“媽,戲才到中場。”
樂隊指揮朝台下欠身,指揮棒收入琴盒,發出清脆“哢嗒”。
司儀重新登台,嗓音被麥克風放大,帶著儀式末尾的鬆弛:“感謝諸位貴賓,接下來請移步東翼餐廳,主廚準備了晚宴。”
人群發出禮貌的歡呼,像得到指令的潮水,沿著鋪著暗金織花地毯的長廊緩緩湧動。
鹿忠顯與老太太走在最前。
老人把拐杖換到左手,右臂讓母親輕輕搭著——燈光下,兩道影子一長一短,卻緊緊並攏。
他側耳聽老太太低聲說話,不時點頭,眉間那道常年緊鎖的刻痕竟罕見地舒展。
路過轉角,他回頭掃了一眼,目光掠過鹿鳴川與白恩月。
白恩月對上那目光的瞬間,她呼吸一滯,隻察覺自己公公目光中帶著幾絲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還在愣神之際,鹿忠顯就已經轉過頭去,又低頭在老太太耳旁說了幾句什麼。
餐廳門扉大開,空氣裡混著鬆露、烤芝士與不知名的微苦的香。
長桌上,銀色保溫罩排成筆直的線,侍者魚貫而入,掀開罩子的瞬間,熱氣裹挾香味撲向天花板。
主廚站在席位旁,朝眾人微微鞠躬,像等待檢閱的士兵。
一旁的甜品台上,鏡麵蛋糕映出倒置的穹頂,增添了幾分彆樣的色彩。
白恩月被安排坐在鹿忠顯右手邊,對麵恰是沈時安。
桌布雪白,燭光搖曳,刀叉碰撞聲此起彼伏,像一場無聲的交響。
她低頭切一塊紅酒燉梨,銀叉剛觸到梨肉,便聽沈時安輕笑開口:“白首席,為了慶祝你在慧瞳獲得成功,我和我媽特地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等用餐結束後給你。”
聲音不高,卻精準地穿過嘈雜,落在耳側。
白恩月抬眼,叉尖在瓷盤劃出極輕的“吱”,她彎了彎唇角:“謝謝,但不用了。”
“那怎麼能行?這份禮物我們可是準備了許久。”
沈時安晃了晃杯中香檳,氣泡攀附杯壁,像無數細小的挑釁:“就當是預祝你——交付順利。”
鹿鳴川在桌下握住白恩月左手,白恩月瞬間就像是被安撫的母獅,暫時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鹿忠顯端坐主位,背脊挺直如桅杆,深灰馬甲的紐扣在燭光裡泛著冷月般的光。
銀杯裡斟了七分琥珀色液體,杯壁凝著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