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輕叩三下,像雨點落在湖麵的聲音。
白恩月背著門,淡淡說了聲:“進。”
李沅托著烏木描金盤進來,盤上五色水果排作小小山河:哈密瓜彎成月牙,火龍果削成蓮花,最中央碼著一摞菱角糕,薄如宣紙,能透出燈色。
她腳步比先前更穩,卻故意低了半肩,讓托盤邊緣遮住自己發紅的指尖。
“鹿太太。”她在三步外停住,聲音帶著真誠的歉意,“我再次為剛剛發生的不快,向您和鹿先生道歉。”
“希望沒有影響你們的心情。”
可忽然,當李沅看清鹿家老太太也在房間,李沅的肩膀猛地一抖,手中的托盤一晃,盤子相撞,發出清脆的“叮當”。
她自然知道,被自己燙傷的鹿總在這位老太太眼裡隻怕是寶貝兒一般的存在。
想到這裡,她的頭低得更下去了,甚至連額頭也蒙上了一層薄汗。
白恩月正倚窗看夜航的雁,聞聲回首,眸色比月色還淡。
她指尖尚殘留著先前遭遇徐夢蘭的點點寒星,此刻卻斂得一乾二淨,隻剩腕上的護身符,偶爾相擊,發出極輕的“嗒”聲。
“放下吧。”她語氣平緩,“這事已翻頁。”
儘管白恩月已經發話,李沅卻還是個弓著背,保持著進門時候的姿勢。
空氣像被拉緊的弦,四周懸著細碎的光影。
李沅攥著那隻印了雪團的創可貼,指節發白,眼淚憋在眼眶裡,不敢眨。
就在這片低壓裡,老太太被小秋牽著,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隨即轉向李沅。
“沒聽見嗎?”
李沅下意識往後縮半步,卻被老太太溫聲叫住:
“孩子,抬起頭來。”
聲音不高,卻帶著歲月沉澱的穩,像一塊暖玉落進冰水裡,叮咚一聲,把緊繃的弦輕輕敲鬆。
李沅顫顫巍巍抬頭,眼淚終於滾下來,砸在鞋尖。
“老、老夫人……是我沒端穩托盤,害少爺受傷,我——”
老太太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說。
“我聽見你在外頭哭,也聽見我孫媳婦替你求情。”
她側目看向白恩月,眼底帶著極淺的笑紋,“恩月說不是你的錯,那就是鹿家的意思。”
“鹿家護短,但也講理——既然她信你,我就信她。”
一句話,像赦令落地。
李沅的肩膀猛地鬆垮,眼神中的淚光一閃一閃,哽咽得幾乎站不住:“謝、謝謝老夫人……”
老太太伸手,在孩子濕漉漉的劉海輕輕撥了撥,像給一隻受驚的小貓順毛。
“彆謝我,謝我有個心善的孫媳婦吧。”
她頓了頓,語氣轉柔,“回去換身乾衣服,好好睡一覺。明日醒來,就把今晚忘了——鹿家不記小過,隻記大恩。”
“我等人派人給你們經理說一聲。”
李沅用力點頭,哭腔裡擠出一句“我記住了”,朝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又朝白恩月鞠了一躬,才將托盤中水果和糕點一一輕放到桌麵。
門輕輕合上,空氣終於流動起來。
白恩月目送那個叫李沅的小姑娘,轉身回來,便看見老太太正坐在單人沙發裡,銀發被頂燈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雪團蜷在她腳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毯。
“奶奶,剛才的事,謝謝您。”
白恩月彎下腰,聲音壓得輕,卻真誠,“謝謝您替那孩子說話,也謝謝您——沒讓場麵更難看。”
老太太沒立刻應聲,隻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
等白恩月挨著她落了座,老人才慢悠悠地開口,嗓音帶著歲月磨礪後的沙,卻溫:“我可不是為了那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