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座椅的吱呀聲,如同投入死寂湖麵的石子,漾開的漣漪是無聲的恐怖。
油燈的火苗依舊微弱得可憐,勉強照亮周圍幾步的範圍,更遠處的觀眾席沉沒在濃墨般的黑暗裡,仿佛蟄伏著無數窺伺的巨獸。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心跳聲在極致的寂靜中鼓噪。
紀憐淮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聲音傳來的方向,但黑暗吞噬了一切,什麼也看不清。她能感覺到身旁王越澤的身體瞬間繃緊,呼吸變得短促而清晰。ptsd的症狀在黑暗和未知的威脅下開始顯現。
“阿澤的狀態不太好,必須儘快找到穩定光源或者離開這個開闊地帶。”紀憐淮腦中飛快地閃過念頭。
就在這時,鬱堯動了。他並非看向觀眾席,而是猛地轉頭,視線鎖定在西側那扇原本隻是虛掩的化妝間門。此刻這扇門竟無聲地滑開了一道更寬的縫隙,門內似乎有微弱的反光一閃而過,像是鏡子的碎片。
幾乎是同時,紀憐淮也注意到了金屬門下滲出的那灘暗色液體正在發生詭異的變化。它們不再擴散,而是像擁有生命一般,開始逆流,向著門縫緩緩縮回,仿佛門後有什麼東西正在將它們吸吮回去。
“吱呀——”
又一聲。這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十數排之外。
林小鹿嚇得一把抓住紀憐淮的胳膊,錄音筆差點脫手。
“光……光源優先。”王越澤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但他努力控製著,手指緊緊攥攏,指節發白,“操縱台需要潤滑,西側門開了,可能有線索。”他在用邏輯分析對抗內心的恐懼。
“同意。”紀憐淮立刻點頭,她冷靜的聲音像定心丸,“鬱堯,掩護。誌成,小鹿,跟我來。我們進去看看。”
她沒有任何猶豫,率先走向西側那扇滲出不祥氣息的門。鬱堯無聲地跟上,與她並肩,他的身影在晦暗光線下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越靠近那扇門,那股腐敗的玫瑰香氣混合著另一種類似陳舊脂粉的味道就越發濃烈。門縫裡透出的是一片濃厚的黑暗。
紀憐淮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門。
“吱嘎——”
老舊的合頁發出刺耳的呻吟。
瞬間,無數破碎的影像湧入眼簾。
門內是一個寬敞的化妝間,沿牆擺放著數十麵梳妝鏡,但絕大多數鏡麵都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每一道裂痕都將映照出的影像切割得支離破碎,形成一種光怪陸離、令人頭暈目眩的景象,而空氣中還漂浮著濃重的香粉和塵埃。
化妝台上散亂地擺放著各種過時的化妝品,撲粉盒打開著,口紅折斷,假發套歪斜地掛在支架上,一切都保持著某種倉促離開時的混亂狀態。房間中央,一把包著褪色絨布的椅子孤零零地立著,而椅麵上,赫然擺放著一個小巧的金色金屬罐,上麵的標簽有些模糊,不易辨認。
但如今的紀憐淮,立刻便能認出罐身上模糊的“升降台專用潤滑”字樣。
“找到了!”林小鹿小聲驚呼,帶著一絲希望。
然而,她的聲音還未落下,
“啊!!!”
林小鹿突然指著最近的一麵鏡子,發出淒厲的尖叫,臉上血色瞬間褪儘。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隻見那麵布滿裂痕的鏡中,映照出的林小鹿的倒影,脖頸上竟然憑空出現了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那勒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凹陷,鏡中的“林小鹿”雙眼暴突,嘴巴張大,呈現出極度痛苦的窒息表情。
更可怕的是,不僅僅是那一麵鏡子!
唰啦啦。
仿佛連鎖反應,房間內數十麵鏡子,所有能映出人影的碎片中,無論是紀憐淮、王越澤還是鬱堯的倒影,脖頸上同時浮現出同樣的致命勒痕,並且猛地收緊!
“呃!”王越澤悶哼一聲,雖然現實中他的脖頸毫無異常,但一股強烈而真實的窒息感卻通過視覺瘋狂地衝擊著他的大腦。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呼吸困難,眼鏡後的雙眼因驚駭而圓睜,ptsd的症狀被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瞬間引爆,他踉蹌著後退,幾乎無法站立。
紀憐淮也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爬升。但她強行壓製住本能的反擊衝動,大腦飛速運轉:“視覺攻擊?幻覺?還是某種詛咒投射?”
“閉眼!或者摧毀鏡麵!”
鬱堯冰冷的聲音斬釘截鐵地響起,沒有絲毫慌亂。幾乎在他開口的同時,他已經有了動作。不過他並未攻擊鏡子,而是猛地一抖手臂,將一件黑色的長款風衣扯下,迅疾無比地一揚,精準地覆蓋住了最近、也是最大的那麵鏡子。
說來也怪,風衣覆蓋住鏡麵的刹那,那麵鏡子裡倒影的窒息景象瞬間消失了。
“有效!”紀憐淮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視覺觸發式的詛咒,所有人,不要看鏡子裡的自己!”
她強忍著喉嚨的不適感,猛地轉身,一把拉住幾乎要癱軟下去的王越澤,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不讓他再看那些可怕的鏡影:“阿澤彆看!是假的!呼吸,跟著我的節奏,來,吸氣——呼氣——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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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穩定而有力,帶著安撫之意。王越澤的身體正劇烈顫抖著,額頭上全是冷汗,但紀憐淮的聲音和按壓他肩膀的手仿佛一道錨,將他從驚恐的深淵邊緣一點點拉回。他依言拚命調整著呼吸,雖然依舊急促,但崩潰的趨勢被硬生生止住了。
一旁的林小鹿早已嚇得緊閉雙眼,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她也沒想到,自己一直追求的“逼真效果”恐怖密室,居然有一天回這樣超額達成。此刻心中真是苦不堪言,隻恨自己烏鴉嘴。
鬱堯動作極快,風衣、從化妝台上扯下的厚重絨布,甚至一些假發套,被他利落地用來覆蓋住一麵麵鏡子。他的動作冷靜高效,沒有絲毫多餘,仿佛在處理一件尋常的工作。每覆蓋一麵鏡子,那片區域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就減輕一分。
紀憐淮一邊安撫王越澤,一邊目光銳利地掃視整個房間。她注意到,儘管鏡中的攻擊被遏製,但房間中央那把椅子上的潤滑油罐卻絲毫未受影響。而幾乎所有鏡子的裂痕表麵,都被人用一種乾涸掉的口紅,寫滿了同一句歪歪扭扭的猩紅話語:
【看夠了嗎】
字跡癲狂,充滿了惡毒的嘲弄。
突然,化妝台上一個雕刻著玫瑰花紋的精致玻璃香水瓶,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瓶蓋自動彈開,與之前一模一樣的濃鬱香霧噴湧而出。
但這霧氣並未彌漫開來,而是如同受到指引般向上飄升,在天花板附近凝聚、扭曲,最後竟然形成了幾個清晰浮動的幽暗字體:
【第三排第七座】
字體維持了數秒,才緩緩消散。
與此同時,門外的大廳裡,清晰地傳來一陣“哢啦哢啦”的清脆聲響。
那是觀眾席座椅編號牌在相互碰撞的聲音!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按照提示,移動到了那個指定的位置。
鏡中的窒息感隨著鏡麵被覆蓋和提示的出現,開始逐漸減弱。
“咳咳……”王越澤終於緩過一口氣,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恢複了一些神采,他靠著紀憐淮,聲音沙啞,“老紀,謝……”
“沒事了。”紀憐淮打斷他,然後緩緩鬆開手,拍了拍他的背,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靜,甚至帶點調侃,“看來‘她’給我們指了條明路,效率還挺高,比你什麼超智光腦還靠譜點。”
“也就出錯了那麼一兩次……”
鬱堯已經將最後一麵較大的鏡子覆蓋完畢,房間內那令人窒息的壓力基本消失。他默默走回,撿起那把椅子上的金色潤滑油罐,擰開蓋子確認了一下,然後看向紀憐淮,灰眸裡沒有任何後怕,隻有純粹的詢問:“現在線索指向觀眾席,所以我們兵分兩路?”
他的提議簡單直接。現在他們獲得了潤滑油,需要有人去操縱台啟動機關;同時,新出現的線索明確指向觀眾席的某個具體位置,也需要有人去調查。
紀憐淮迅速權衡。王越澤的狀態雖然稍緩,但顯然不適合再去應對可能存在的直接恐怖刺激。林小鹿經驗不足,嚇得不輕。
“可以。”紀憐淮點頭,“你和阿澤去操縱台,儘快啟動機關。我和小鹿去觀眾席查看。有什麼情況,大聲示警。”
鬱堯對此安排沒有異議,隻是將潤滑油罐遞給王越澤:“拿好。”然後目光短暫地落在紀憐淮臉上,聲音依舊平淡,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意味,“小心。”
紀憐淮微微一怔,隨即挑眉,唇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你也是。”
鬱堯不再多言,示意王越澤跟上,兩人迅速而警惕地向著幕布後的操縱台走去。
紀憐淮則拉起還在發抖的林小鹿:“還能行嗎?我們需要去確認一下那個座位。”
林小鹿看著紀憐淮冷靜的臉龐,深吸了幾口氣,用力點頭:“我、我可以!剛才對不起,我太害怕了……”
“沒關係,害怕是正常的,隻要記住彆被它控製了就行。”紀憐淮語氣緩和了些,“跟緊我,你的錄音筆可能很快會派上用場。”
兩人走出化妝間,重新回到昏暗的大廳。那股窺伺感依然存在,但似乎因為有了明確的目標而減弱了些。她們小心翼翼地沿著過道,向著第三排的方向走去。
第二階段的探索,就此在驚險的鏡中魘影之後,導向了新的分支。操縱台與觀眾席,兩條線索並行,歌劇院隱藏的真相,正等待著他們去揭開。而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無處不在的恐懼與危機。
歌劇院內部的空氣仿佛凝固的膠質,每一秒都黏重而漫長。兩組人分頭行動,腳步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鬱堯與王越澤快速退回幕布之後。那龐大的黃銅操縱台在油燈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冰冷而陳舊的光澤。
王越澤的手仍在微微顫抖,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金色潤滑油罐上。心理陰影帶來的心悸和耳鳴尚未完全消退,但紀憐淮之前的冷靜和專業似乎給了他一些力量。他擰開罐蓋,一股略顯刺鼻的工業油味散發出來,暫時驅散了鼻尖那若有若無的腐敗玫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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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試升降台拉杆。”鬱堯的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他持刀警戒著四周,尤其是幕布縫隙外那片深邃的觀眾席黑暗,灰眸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