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姐,徐導演,歡迎你們的到來。我一直期待著這次見麵。”
西園寺雅人導演的聲音,透過冰見薰女士那如同清泉流淌般精準而優雅的同聲傳譯,低沉、溫暖,帶著一種曆經歲月沉澱後的醇厚質感,瞬間撫平了紀憐淮和徐覓心中最後那絲因敬畏而產生的緊繃。
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悲歡離合的眼眸中,沒有絲毫身為國際巨匠的居高臨下,隻有純粹得如同發現璞玉般的欣賞,以及一種急於與同道中人分享藝術火花的熾熱。
“西園寺導演,您好!非常感謝您的邀請,能見到您是我們的榮幸。”徐覓率先起身,微微鞠躬,語氣恭敬而難掩內心深處翻湧的激動,指尖因用力握著而微微發白。
紀憐淮也立刻起身,依樣行禮,輕聲道:“西園寺導演,您好。”她的聲音比平時略顯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那是麵對真正高山仰止的存在時,本能的反響。
“請坐,不必拘禮。”西園寺雅人微笑著擺手,姿態隨意地在主位坐下,那份從容不迫中自有一股曆經風雲沉澱下的威嚴氣度。冰見薰安靜地坐在他身側稍後的位置,如同水墨畫中恰到好處的留白,既彰顯存在,又不喧賓奪主。
侍者悄無聲息地奉上精致的茶點,茶香嫋嫋,隨即悄然退下,包間內隻剩下四人。窗外是千禧城如同星河倒懸、流光溢彩的磅礴夜景,室內燈光柔和,氣氛在鄭重與一種奇異的和諧之間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西園寺雅人沒有多餘的客套,目光直接而溫和地落在紀憐淮身上,那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能直視靈魂深處。他開門見山,語氣真誠得沒有一絲敷衍:“紀小姐,我在藍星公共網的‘電影超新星’板塊,偶然看到了《塵光掠歌》。我必須坦言,你的表演,給了我極大的驚喜,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久違的震撼。”他用了“久違”這個詞,分量極重。
紀憐淮的心微微一緊,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漣漪蕩漾。她謙遜地垂下眼簾,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導演您過獎了,我深知自己還在學習和成長的路上,還有很多需要磨練的地方。”這不是客套,而是麵對真正大師時油然而生的自知之明。
“不,絕非過獎。”西園寺緩緩搖頭,眼神變得深邃,仿佛在透過時空,再次凝視《塵光掠影》中那些動人的瞬間,“我這一生,看過太多演員試圖詮釋‘邊緣’、‘苦難’與‘沉默’。大多數時候,我看到的是一種精心設計的‘表演’,是技巧的堆砌,是計算好的情緒爆發點。但在你的‘陳默’身上,我看到的是一種……‘存在’的真實。
你不是在扮演一個聽障者,你仿佛讓那個靈魂住進了你的身體。那種細微的、近乎本能的身體語言——下意識蜷縮的手指,與人交流時微微側耳、努力捕捉唇形的專注,受到不公時眼神裡瞬間湧起的、如同小獸般的委屈與憤怒,卻又被更深層的無奈和一種近乎麻木的隱忍強行壓下的複雜層次……非常罕見,極其珍貴。那不是演出來的,那是從生命體驗中流淌出來的。”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徐覓,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許:“徐導演,你的鏡頭語言功不可沒。你給了她最大的信任和空間,也給了觀眾足夠的尊重。你沒有試圖用廉價的音樂和刻意的剪輯去煽情,去解釋,你隻是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用最克製的視角,靜靜地記錄著生命的真實流淌。
這種克製,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直指人心的力量。你們二人之間那種深度的默契與信任,讓這部電影超越了簡單的故事敘述,成為了一幅真實生命的動人切片。”
徐覓被這位殿堂級大師如此直白而深刻的肯定弄得有些受寵若驚,臉頰微微泛紅,連忙道:“謝謝導演!是憐淮她本身對角色的理解和全身心的投入,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是她賦予了‘陳默’真正的生命。”
西園寺雅人笑了笑,那笑容溫暖而富有感染力,讓他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他端起麵前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清香的綠茶,然後神色緩緩轉為嚴肅,目光掃過二人,終於切入此次會麵的核心正題:“我這次冒昧前來,甚至有些失禮地直接出現在千禧城,是因為我正在籌備一個新的項目。一個……或許在某些人看來有些冒險,甚至不合時宜,但我認為在當下這個時代,必須有人去嘗試、去表達的項目。”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與使命感:“它的暫定名是——《星骸之語》。”
“星骸之語?”紀憐淮和徐覓不約而同地低聲重複,這個名字讓她們瞬間聯想到了剛剛經曆生死考驗的《星骸挽歌》,但直覺告訴她們,兩者的內核和基調將截然不同。
“是的,《星骸之語》。”西園寺肯定地點頭,身體微微前傾,仿佛要將他構想的那個世界更清晰地傳遞給她們,“它不是一個關於末日災難或星際戰爭的宏大敘事。它更內省,更哲學,更貼近人類靈魂深處的叩問。它試圖探討的是,在科技高度發達、效率至上、甚至人際關係都趨於原子化的冰冷未來,個體與宏大的曆史長河、與逐漸模糊的集體記憶、乃至與自身生命根源之間,那種深刻的斷裂感,以及……重新建立連接的微弱可能性與巨大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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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描述的語氣平緩,卻像一位高超的說書人,瞬間構建起一個龐大而充滿思辨色彩的世界觀背景。紀憐淮和徐覓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全神貫注地聆聽著。
“故事的核心,”西園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紀憐淮身上,這一次,帶著一種發現稀世珍寶般的灼熱與期待,“是一位年輕女性,她是一名頂尖的‘文明痕跡修複師’。她的工作,是穿梭在浩瀚宇宙中,尋找、鑒彆並嘗試解讀那些早已湮滅在時間長河中的文明留下的‘星骸’——可能是一座廢棄千年、漂浮在虛空中的巨型太空站,可能是一顆環境惡化、被遺棄的殖民星球上殘破的城市遺跡,也可能是一塊漂流了數萬年、承載著破碎數據的核心碎片。她試圖從這些冰冷的殘骸中,拚湊出失落文明的曆史、科技與情感碎片。”
他停頓了一下,讓這個充滿想象力的設定在二人心中沉澱,然後繼續道:“這個角色,我們暫稱她為‘星’,她擁有極高的智商和無可挑剔的專業技術,理性、冷靜,甚至可以說在情感上是極度疏離和淡漠的。因為她長期麵對的,是文明的死亡、是絕對的寂靜、是時間的無情。她像一個宇宙中的考古學家,但挖掘的不是古物,而是虛無中的回響。”
西園寺的語調開始注入更強烈的情感張力:“然而,故事的轉折點在於,她在一個人跡罕至、即將被臨近恒星吞噬的偏遠星係邊緣,發現了一處極其特殊的‘星骸’遺跡。那裡保存著的,並非她慣常接觸的冰冷科技造物或曆史數據,而是一段……屬於某個早已徹底消亡的遠古文明的、關於‘家園’、‘愛’、‘離彆’與‘失去’的、異常鮮活的集體記憶烙印。這段記憶,以一種她無法用現有科學理論解釋的方式,如同活水般,開始與她內心深處被她自己刻意冰封、遺忘的、關於自身故鄉毀滅和童年創傷的記憶,產生強烈的共鳴、交織,甚至……開始侵蝕她精心構築的理性壁壘。”
他描述的畫麵感極強,紀憐淮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孤獨的身影,站在荒蕪的星球表麵,麵對著一片神秘的遺跡,內心世界被突如其來的情感洪流衝擊得搖搖欲墜的景象。那是一種靈魂層麵的震撼與恐懼。
“所以,這個角色,”西園寺的目光緊緊鎖住紀憐淮,語氣凝重,“對演員的要求是極其苛刻的。她需要展現出極大的、內外反差的張力。外表必須極度冷靜、專業,甚至帶有一種近乎機械的精確感,但內心卻要能層次分明地呈現出被古老記憶逐漸喚醒的情感波瀾——從最初的抗拒、排斥、困惑,到隨之而來的恐懼、掙紮,再到緩慢的接納、理解,並最終與自身深藏的創傷達成某種意義上的和解。她需要擁有一種能力——用最細微的、幾乎不可察覺的表情變化、眼神的流轉、甚至呼吸的節奏,來傳遞內心最洶湧、最複雜的情感風暴。在看到《塵光掠影》中的‘陳默’之前,我遍尋各國優秀演員,始終覺得差強人意,甚至一度感到絕望。但我認為,紀小姐,你身上恰恰具備這種將巨大情感蘊含於極度克製之下的、近乎本能的表達能力。你那種‘於無聲處聽驚雷’的表演質感,正是我苦苦尋找的,屬於‘星’的靈魂。”
這一番長篇的、深入角色骨髓的剖析,如同重錘般敲在紀憐淮的心上。她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失控地狂跳,血液加速奔流。這個角色聽起來遠比《星骸挽歌》中的“淩”要複雜、深刻得多!它觸及的是更本質的關於存在、記憶、孤獨與救贖的哲學命題,表演的難度呈幾何級數增長。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巨大興奮與深切恐懼的戰栗感,從脊椎一路蔓延至全身。興奮於能接觸到如此有深度的作品和角色,恐懼於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承載這份厚重的期望。這是一種麵對真正藝術高峰時,既無比向往又自知渺小的複雜情感。
她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徐覓,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撼、激動,以及一種躍躍欲試的堅定。她們是並肩作戰的夥伴,缺一不可。
“那……徐覓導演呢?”紀憐淮深吸一口氣,穩住微微發顫的聲音,問道。她無法想象,沒有徐覓那雙善於捕捉靈魂細微顫動的眼睛和充滿信任的引導,她該如何獨自麵對這樣一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