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身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瞬。
“歡迎回家。”
那個聲音,那個語調,那張臉上掛著的悲憫微笑,都與他自己如出一轍。
不,更像是從一麵映照出宇宙終點的鏡子裡,走出來的倒影。
那個被稱為“歸墟陳長青”的倒影依舊盤膝而坐,下巴朝著道身旁邊的空位輕輕一抬。
“坐。”
道身沒有動。
他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對方,掠過這片由億萬先行者靈魂構築的夢境囚籠。
無數靈魂光點,如星河塵埃,在無儘虛空中靜謐沉浮。
每一張臉上,都掛著發自肺腑的安詳與滿足。
若非道身的歸墟之瞳能洞穿一切表象,看清那一張張安詳麵孔之下,被死死釘住、正在發出無聲絕望嘶吼的真靈,他幾乎就要相信眼前這片太平盛世了。
“你看他們,這樣不好嗎?”歸墟陳長青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一種仿佛能撫平一切躁動的平和。
“沒有爭鬥,沒有背叛,沒有生離死彆,更沒有那懸在頭頂、永無止境的天劫。”
“我賜予了他們永恒的安眠。”
“這是我,也是你,所能給予這痛苦世間,最大的慈悲。”
他抬起手,遙遙指向道身。
“這也是你,內心最深處,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終極‘安穩’。”
這一句話,不是大錘,而是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了道身道心的最核心。
是啊。
他所求的,究竟是什麼?
從地球深山老林裡布下千重禁製,到修真界名震一方也要藏好無數底牌,再到如今身為道主後依舊步步為營……
他做的每一件事,刨除所有表象,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掃清一切潛在的威脅。
隻為給自己創造一個能絕對安心,“躺平”享受永恒的環境。
眼前這個“自己”,似乎為他指明了一條終極的捷徑。
隻要放棄抵抗,擁抱這片永恒的死寂,不就再也沒有任何煩惱了嗎?
這……何嘗不是一種究極的穩健?
一瞬間,道身那堅不可摧的道心,竟真的開始審視這個可能性。
“掙紮,才是痛苦的根源。”歸墟陳長青的聲音愈發空靈,充滿了蠱惑,“你守護人間,守護地球,又能守多久?一萬年?一億年?宇宙終有熱寂之日,萬物皆會腐朽。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把他們的痛苦,無意義地延長罷了。”
“你自以為在救世,其實是在散播痛苦。”
“而我,才是真正的解脫者。”
“來吧,與我合一。我們將一同為這個喧囂的宇宙,帶來最終的安寧。”
“我們將成為……安穩本身。”
道身沉默了。
他的歸墟之瞳中,億萬先行者文明的悲劇史詩在瘋狂閃回。
為了抵抗歸墟,他們前赴後繼,星辰被當作戰船點燃,家園在哀嚎中化作塵埃。
那些痛苦,太過真實,太過沉重。
或許……他真的錯了?
就在道身的意識幾乎要被這“大慈悲”、“大安穩”的理念同化之際,一道清冽孤傲的劍意,毫無征兆地自他神魂本源的最深處,悍然亮起!
那劍意不與他辯經,不與他談理。
它隻是純粹、固執地存在著,像是在宣告一種不容置喙的真理。
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所有迷惘。
道身的眼神,刹那間恢複了冰雪般的清明。
他想起了那座山,那片林。
他想起了那個在任務中身陷險境,眼神卻依舊明亮如星辰的姑娘。
他想起了她的劍,她的笑,還有她為自己切好一盤靈果後,佯裝嗔怒地抱怨他“又在偷懶”的模樣。
“安穩,可不是死寂。”
道身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整個夢境囚籠都為之一滯。
“我想要的穩,是能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釣著魚。”
“是我口渴了,會有人給我端來一杯冰鎮的涼茶。”
“是我累了,能有一個肩膀讓我安心地靠著睡個午覺。”
他抬眼,看著眼前的歸墟陳長青,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弄。
“你的‘安穩’,是把院子、太陽、魚、茶,還有那個願意為我端茶遞水、陪我一起偷懶的人,通通都給揚了。”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