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趁這功夫正想溜之大吉,剛貓著腰挪到大廳柱子後,就被一聲斷喝釘在了原地。“小路!往哪鑽呢?”章所顯然沒被這糖衣炮彈砸暈,手裡捏著那顆野山棗,指節都捏白了,“過來,把話說清楚!”
路人隻好直起身,臉上堆起笑,一步三晃地蹭過去,故意拖長了調子:“嗬——嗬——,所長,我要是說了,您可彆拿警棍敲我腦袋啊?”他眨巴著眼睛,眼底藏著點促狹,活像個等著看好戲的頑童。
章所盯著他這副模樣,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手裡的野山棗被捏得變了形。“你小子準沒好事。”他往旁邊挪了挪,拉開點距離,像是怕被牽連,“該不會是借著單位名義,在外頭替人算命騙錢了吧?我可告訴你,咱們是正經單位,容不得搞這些封建迷信!”
路人被他逗得差點笑出聲,忙擺手:“哪能啊!我是那種人嗎?”他往章所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其實吧,我就是跟崔總說,您老最近在研究扶貧政策,特彆關心外來務工人員的生計……”
話沒說完,就見章所的臉“唰”地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手裡的野山棗“啪嗒”掉在地上。“你你你……”他指著路人,半天說不出話,最後憋出一句,“胡鬨!”
他們這單位,最怕的就是下屬在外頭扯虎皮拉大旗。甭管最後是捅了簍子還是撿了便宜,論起問責來,頭一個就得找章所這“一把手”。此刻見路人笑得像隻偷了雞的狐狸,章所後脖頸子直冒冷汗,手裡那枚野山棗被捏得快榨出汁來,黏糊糊的棗肉順著指縫往下滴。
“嗯,就是借了單位的旗號,幫他們順道解決了點小麻煩。”路人還在那兒晃悠,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眼裡的促狹勁兒,活像揣著隻蹦躂的兔子。
“什麼?你敢打著單位旗號瞎折騰?”章所的聲音“嗷”地一聲拔高,手裡的野山棗“啪”地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道拋物線,精準砸在封都的新皮鞋上。他往前躥了半步,指著路人的鼻子,眼鏡都滑到鼻尖上:“你老實交代,是去給人看風水騙錢了,還是幫人出頭打群架了?我可告訴你,咱們是戴徽章的單位,不是給你當江湖靠山的!”
“領導您這是把我們當成啥人了?”不等路人開口,封都已經炸了毛,粗著嗓門喊得大廳都嗡嗡響。他往前一挺,把路人擋得嚴嚴實實,新工裝的紐扣崩得“哢噠”響,脖子上的青筋跟老樹根似的盤虯臥龍,“要是我們是那種人,能被幾個黃毛小子追得跟喪家犬似的?能蜷在橋洞底下啃乾饅頭?”他攥著拳頭,指節發白,“路哥是好人!昨天還給我們買油條呢,滾燙的!您可不能這麼糟踐人!”
封冠在旁邊急得直跺腳,新皮鞋在地上蹭出“吱呀”聲:“就、就是!路哥是大好人!比廟裡的菩薩還靈!”他搜腸刮肚想詞,最後憋出句,“他幫我們找工作,跟給我們重生一樣!”
路人被這通維護逗得差點笑出聲,忙拽了拽封都的胳膊:“哎哎,彆激動,所長跟我開玩笑呢。”他轉向章所,擠眉弄眼地湊過去,“其實吧,我就跟崔總說,這幾位是咱們所重點幫扶的對象,您老親自督辦的——您看,這不給您長臉了?”
章所的臉“唰”地紅了,從耳根紅到天靈蓋,活像被曬透的西紅柿。他瞪了路人一眼,卻沒真動氣,隻是彎腰撿起地上的野山棗,往兜裡一揣,嘟囔道:“下次再敢瞎編排我,看我不扣你獎金!”
路人太了解封都了,這哥們兒性子直得能當撬棍使,怕他哪句話跟章所撞上,趕忙從封都胳肢窩底下鑽出來,往兩人中間一站,雙手張開像個老母雞護崽:“哎哎,都消消氣,誤會,純屬誤會。”他衝章所擠了擠眼,又拍了拍封都硬邦邦的胳膊,“其實就是借了所裡的光,幫他們在倉庫找了份看大門的活,正經差事,不偷不搶,比咱們所裡的考勤機還規矩。”
“工作?”章所的話像機關槍似的突突突掃過來,眼鏡滑到鼻尖也顧不上推,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什麼工作?哪個單位的?老板姓啥?有沒有營業執照?萬一跑了工資找誰要?”他往前湊了兩步,差點撞到路人身上,那架勢,比查戶口的還仔細。
封都本就憋著股氣,此刻忍不住嗤笑一聲,梗著脖子接話:“就喜天城那大倉庫,守夜,搬箱子,管三頓飯。”他撇了撇嘴,故意拖長調子,“您這大領導,犯得著跟查酒駕似的嗎?難不成我們還能把倉庫搬回家?”
章所被噎得直翻白眼,臉漲得跟廟裡的關公似的,卻繞開封都的話頭,隻盯著路人,突然換上副公事公辦的臉:“哦——”他拖長了調子,手指在門框上敲得“篤篤”響,活像在敲驚堂木,“這麼說,是你個人行為,跟單位一毛錢關係沒有?”
路人心裡門兒清——前陣子封寧那事讓章所嚇破了膽,這是怕再沾上個“連帶責任”。
果然,章所頓了頓,語氣裡的警惕都快凝成冰了:“醜話說前頭,他們要是在那邊跟人打架,或者把倉庫燒了,可都算你的賬。”他往後縮了縮,拉開三尺距離,像躲著什麼燙手山芋,“到時候可彆指望所裡給你說情,咱們這廟小,養不起捅婁子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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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大廳裡的空氣都涼了半截。封都氣得攥緊拳頭,新工裝的袖子都被扯變了形,剛要開口,被路人一把按住。路人衝他使了個眼色,又轉向章所,笑嘻嘻地拱手:“您放心,他們比誰都惜命。真出了事,我卷鋪蓋走人,絕不連累所裡。”
章所這才鬆了口氣,鼻孔裡“哼”了一聲,轉身往值班室挪,臨進門又回頭甩了句:“趕緊帶他們走,彆在這兒杵著,影響我看報紙。”說完“砰”地關上門,門板都震得顫了顫。
封都壓低聲音罵了句“官僚”,被路人笑著捂住嘴:“行了,他就這德性,安全第一。”他朝幾人眨眨眼,“走,我請你們吃冰棍,綠豆的,解氣。”
封冠早把章所那點心思聽了個明明白白,心裡憋著股氣,卻還是梗著脖子擠出句硬話:“您放心,響鼓不用重錘敲。”他攥著那箱高檔飲料的手提繩,指節勒得發白,“我們不是江洋大盜,犯不著一棍子打死。”說完也不等章所搭話,“咚”地把箱子往路人懷裡一塞,紙箱棱角硌得路人肋骨生疼,他自己轉身就走,新工裝後襟被風掀起個角,活像隻鬥敗的公雞。
“這——”路人抱著沉甸甸的飲料箱,站在原地像尊泥塑。抬眼瞅值班室,章所已經窩回藤椅裡,報紙攤得比臉還大,隻露出個緊抿的下巴,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勁兒,比門口的石獅子還威嚴。再回頭望大廳,封都他們幾個正戳在門口等封冠,背影繃得跟曬硬的麻繩子似的,連肩膀都耷拉著,活像剛被老師訓過的小學生。
路人悔得直想給自己兩巴掌——本想借這機會給章所遞個梯子,沒想到馬屁拍在馬蹄上,不僅惹得領導吹胡子瞪眼,還把封都他們的心給傷了。他低頭瞅著懷裡的飲料箱,瓶身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涼得人胳膊肘發麻。看來這拍馬屁的學問,比操控陣法還難,火候差一點都得砸鍋。怨誰呢?隻怪自己平時光知道埋頭畫圖紙,跟領導說句話都磕磕巴巴,活該弄巧成拙。
“傻站著當門神呢?”商妮不知什麼時候晃了過來,手裡還捏著塊亮閃閃的抹布,擦得鋥亮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嗒嗒”的響。她今天穿了件酒紅色緊身襯衫,領口係著個小巧的蝴蝶結,偏偏最上麵兩顆扣子沒係,露出點精致的鎖骨,隨著說話的動作輕輕起伏。黑色包臀裙裹著曲線,裙擺剛及膝蓋,走動時能看見半截穿著薄絲襪的小腿,白皙得晃眼。
“趕緊給人送出去呀。”商妮朝他擠了擠眼,長睫毛忽閃忽閃的,順手往值班室方向歪了歪下巴,聲音壓得跟蚊子哼似的,“領導那兒我幫你圓,他就是被前陣子的事嚇成驚弓之鳥了,心腸不壞。”她說著,抬手理了理耳邊的卷發,皓白的手腕上戴著隻細鏈條手表,隨著動作閃著細碎的光。
路人被她這一身亮閃閃的打扮晃得有點眼暈,忙抱著飲料箱追出去,腳步都帶了點踉蹌。商妮在身後“噗嗤”笑出了聲,聲音甜得像加了蜜,他後腦勺都能感覺到那道帶著戲謔的目光,燒得有點發燙。
得了台階,路人忙應道:“好勒!”抱著那箱沉甸甸的飲料,大步流星往門外趕。鞋底磕在大廳的水磨石地上,發出“噔噔”的響,像敲著催命的鼓。果然沒追出幾步,就看見封都他們幾個在單位門口的公交站牌下杵著——封都蹲在路沿上,新皮鞋的鞋尖蹭著地麵的塵土,把乾淨的鞋麵蹭出幾道灰痕;封冠背對著他站著,肩膀繃得像塊鐵板,手裡還捏著半截沒抽完的煙,煙灰積了老長,眼看就要燙到手。幾個人誰也不說話,空氣裡憋著股說不出的沉悶,連路過的風都帶著股蔫勁兒。
“封冠,在這兒罰站呢?”路人走過去,把飲料箱往封都懷裡一塞。紙箱棱角磕在封都膝蓋上,他“哎喲”低呼一聲,才慢悠悠抬起頭,眼裡的沮喪像潑了墨,連平時亮閃閃的眸子都暗了半截。
路人的手還沒收回,封冠已經猛地轉過身,快得差點帶倒旁邊的站牌。他一把按住箱子,手背青筋突突跳:“路人,你這是打心眼兒裡看不起咱弟兄幾個?”聲音裡帶著股壓抑的火氣,新剃的短發茬子在陽光下支棱著,像頭炸毛的獅子。
“我真沒那意思。”路人趕緊把箱子往回抱了抱,指尖觸到箱壁上凝結的水珠,涼得發顫,“你們剛找著活兒,手裡正緊巴,犯不著在這上麵破費。”他搜腸刮肚想理由,目光掃過封都磨得發亮的鞋跟,忽然有了話頭,“還是多攢點錢,給家裡添點實在的——封寧妹妹不是快開學了?添個新書包不比這強?封都媳婦的縫紉機,上次聽你說總卡線,也該換個零件了。”
封冠這才鬆了點勁,嘴角卻依舊抿著。他往站牌上靠了靠,指節敲著鐵皮站牌,發出“篤篤”的響:“這個你放心。”語氣裡透出點輕快,像烏雲裡漏出的光,“崔老板是個敞亮人,昨天一聽咱家裡的難處,當場就預支了一個月工資。封寧妹妹的學費湊齊了,他媽媽住院的押金也交上了;我家小子的奶粉錢富餘出不少,連封都媳婦的縫紉機,都托人捎了新零件回去。”他低頭笑了笑,眼裡的光又亮了,“這有錢是真辦事兒,比咱空攥著拳頭著急強。”
路人聽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焐熱了,軟乎乎的。他抬手拍了拍封冠的胳膊,布料下的肌肉硬邦邦的:“解決了就好。往後有啥坎兒過不去,彆跟我客氣。”看著他們幾個互相看一眼時眼裡的默契,比親兄弟還親,他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彆,哥。”封冠卻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老繭蹭得路人手背發癢,“咱弟兄幾個不傻。”他往單位門口瞥了一眼,值班室的窗戶裡,章所的影子正貼著玻璃晃,“啥事兒都是你一個人扛著,跟你們那領導沒半毛錢關係。這輩子除了封寧大哥,就你最實誠。”他把箱子往路人懷裡又推了推,力道帶著股不容拒絕的執拗,“這東西就是咱的一點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打咱的臉。”
蹲在地上的封都也“騰”地站起來,膝蓋磕在箱子上,發出“咚”的悶響。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甕聲甕氣地幫腔:“就是,路哥你收下吧。這是咱幾個湊錢買的,不貴重,但心裡熱乎。你不收,咱晚上都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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