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斜照在琉璃上,綠的像剛從深潭裡撈起的翡翠,瑩潤得能映出人影——你若站在簷下,連鬢邊的碎發、眼角的細紋都能被那綠光清清楚楚地照出來;黃的像陳年的蜜蠟,透著溫潤的珠光,不似黃金那般刺眼,倒像是浸過月光的暖玉,連落在上麵的麻雀都忍不住多停留片刻,歪著頭打量這抹溫柔的亮色。最妙的是獸吻眼珠上的釉彩,細碎的光斑在上麵跳躍,像是藏了一捧星星,風過時,獸吻仿佛真的眨了眨眼,連帶著整個簷角都活了過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帶著這滿院的春色,飛向雲端去。
臨水而建的六角亭藏在垂柳深處,柳條垂得低低的,幾乎要掃到亭頂的青瓦,新抽的綠芽裹著嫩黃,老葉則綠得發沉,風一吹,千萬條柳絲便在亭簷下翻湧,像給亭子籠了層流動的綠紗。亭下的水麵平如鏡,倒映著亭角翹起的弧度,連朱紅色亭柱發暗的木紋都在水裡暈開淡淡的影子,偶爾有紅鯉甩尾遊過,那影子便跟著碎成一圈圈漣漪,待水麵重歸平靜,亭與影又疊在一處,分不清哪是實景哪是虛像。
朱紅色的亭柱被歲月浸得發暗,邊角處的漆皮卷著邊,露出底下淺褐的木色,倒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藏著數不清的故事。柱腳埋在青石基座裡,縫隙間鑽出幾叢青苔,雨過時便吸足了水,綠得發亮,連帶著柱身都染上幾分潮潤的氣息。風穿過柳葉時帶起股輕勁,“吱呀”一聲推開了半扇木門,門軸上的銅環早已磨得發亮,轉動時與木頭摩擦出細碎的聲響,混著門楣上陳年木料的沉香——那香氣不濃,像被陽光曬過的舊書,混著點潮濕的水汽,深吸一口,仿佛能嘗到時光的味道。門楣上還掛著半塊褪色的木牌,字跡被風雨蝕得模糊,隻隱約能看出“聽濤”二字的輪廓。
亭柱上纏著橙紅色的淩霄花,花串從柱頂垂下來,像誰掛了串小燈籠,花瓣邊緣帶著點金紅的光暈,花心處藏著嫩黃的花蕊,引得蜜蜂嗡嗡地繞著飛。藤蔓順著柱身的刻痕蜿蜒而上,那些刻痕是早年工匠鑿的雲紋,如今被藤蔓填得滿滿當當,卷須細得像銀線,有的纏著柱身打了個結,有的則探向旁邊的欄杆,仿佛在悄悄編織一張花網。有幾朵花謝了,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來往的腳步碾成淡淡的紅痕,倒像是給地麵添了幾筆寫意的畫。
欄杆上雕著“鬆鶴延年”的紋樣,老鬆的樹乾歪歪扭扭,樹皮的皴裂紋路深得能塞進指甲,縫隙裡積著點塵土和落葉,湊近了看,能發現木紋裡還嵌著幾粒鳥糞,是歲月留下的細碎印記。鬆針一簇簇地向外伸展,針尖削得尖尖的,陽光照上去,能看到針身上細細的絨毛,真要伸手去碰,仿佛會被紮得縮回手來。仙鶴單腿佇立在鬆枝上,另一隻腳蜷在腹下,爪子的指甲刻得彎彎的,像把小鉤子,緊緊抓住鬆枝。鶴的尾羽張成扇形,每片羽毛的邊緣都刻著波浪紋,羽軸處微微凸起,連最外側那片羽毛上的一點殘缺都雕得清清楚楚——許是當年鑿刻時不小心碰掉的,反倒添了幾分真實。鶴喙是黑褐色的,尖端微微泛黃,上麵的裂紋像老人臉上的皺紋,眼瞼處的褶皺疊得整整齊齊,仿佛剛眨過眼,眼珠是用墨石鑲嵌的,雖蒙了層薄灰,卻仍透著點清亮,像是含著一汪水。風過時,欄杆上的影子跟著晃動,那仙鶴仿佛真的動了動脖頸,翅膀微微扇了扇,下一秒就要撲棱棱飛起,在水麵上掠過一道白影,留下一聲清亮的唳鳴。
穿林而過的曲橋像條青灰色的綢帶,在濃蔭裡拐了兩個柔和的彎,一頭連著岸邊的石階,另一頭隱在對岸的桃林裡。春日裡桃花開得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橋麵上,與青石板的灰綠相映,像誰在綢帶上繡了片雲霞。橋身不寬,剛容得下兩人並肩,走在橋上能聽見頭頂枝葉的婆娑聲,還有遠處水鳥掠過水麵的輕響,混在一起格外清寧。
橋身鋪著大塊的青石板,每塊都有半人長,表麵被往來的腳步磨得像上了層釉,陽光斜斜照過時,能映出細碎的光斑。邊緣處卻還留著些鑿刻的痕跡,帶著粗糲的質感,與中間的光滑形成有趣的對比。縫隙裡長出幾叢嫩綠色的青苔,雨過後便吸足了水汽,綠得發亮,間或還夾雜著幾株米粒大的三葉草,葉片上滾著水珠。踩上去發著“沙沙”的輕響,鞋底能感覺到那點潮濕的涼意,順著腳心慢慢往上爬,驅散了日頭帶來的燥熱。石板上還留著些淺淺的凹痕,是經年累月被腳印磨出來的,像一串模糊的密碼,藏著無數行人的故事。
橋兩側的石欄爬滿了薜荔藤,深綠的葉子是心形的,邊緣帶著細密的鋸齒,一片挨著一片,把欄杆裹得嚴嚴實實,隻在頂端露出點青灰色的石棱。垂落的氣根像串綠色的珠簾,細得像棉線,有的直直地垂著,有的打著卷兒,風一吹便輕輕擺動,掃過石板時帶起“窸窣”的細碎摩擦聲,像誰在低聲絮語。藤葉間藏著些小小的瘦果,紫黑色的,像顆顆迷你葡萄,偶爾有麻雀飛來啄食,撲棱棱的翅膀聲驚得氣根晃得更厲害了。石欄的柱頭上本刻著蓮花紋樣,如今大半被藤蔓遮住,隻露出半片花瓣的輪廓,倒像是蓮花從綠叢裡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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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下的水麵綠得像塊溫潤的碧玉,不是那種鮮亮的翠綠,而是浸了墨的蒼綠,透著沉澱的厚重。水底的水草順著水流輕輕搖晃,把影子投在水麵上,像用墨筆描出的細線條。映在水裡的亭台倒影格外清晰,飛簷翹起的弧度、獸吻尖頂上的釉彩,甚至亭柱上淩霄花的橙紅,都一絲不差地落在水裡,連風過時柳絲拂過水麵的漣漪,都把倒影揉成了暈開的水墨畫。微風吹過,水麵泛起魚鱗似的波紋,一圈圈往外蕩,倒影跟著輕輕晃動,亭台仿佛在水裡緩緩移動,獸吻的影子也像是動了動脖頸。波紋裡透著股墨色的古意,混著岸邊草木的清香和水汽的微涼,渾似從宋元工筆古畫裡搬出來的一般。人站在橋上望著,望著,便恍惚忘了今夕何夕,隻覺周身的時光都慢了下來,連呼吸都跟著輕了,生怕驚擾了這水裡岸邊的靜謐。
而掩映在密林深處的,全是獨門獨戶的小洋房,約莫五層樓高,像一顆顆被精心安放的玉印。外牆貼著米白色的花崗岩,每塊石材都打磨得光滑平整,接縫處勾著淺灰色的勾縫,橫平豎直如墨線勾勒,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屋頂覆著青灰色的陶瓦,瓦片層層疊疊,邊緣微微上翹,雨水順著瓦當的弧度滑落,在牆根積成小小的水窪。
每棟洋房外都圍著半人高的雕花鐵柵欄,黑色的鐵藝上纏繞著卷草紋,花紋間點綴著小小的薔薇花造型,尖端卻暗藏著不易察覺的尖刺。柵欄裡種著修剪整齊的冬青,綠得像打蠟的翡翠,邊緣被修得筆直,像圍著房子的一道綠牆。柵欄門是兩扇對開的鐵藝雕花門,門環是黃銅做的獸頭造型,被摩挲得鋥亮,輕輕一碰便發出“當”的脆響。
奇怪的是,這些建築並非像普通小區那樣循著橫平豎直的軸線成排成列,而是三三兩兩地散落著,彼此間隔著至少十米寬的樹叢,枝繁葉茂的香樟、銀杏或是叢生的翠竹填滿了空隙,將每棟房子都裹在獨屬的綠意裡。它們的位置錯落有致,遠看像隨意撒落的棋子,細看卻透著股說不出的玄妙——仿佛每棟樓的朝向、間距都經過精心測算,藏著某種隱秘的呼應。
東頭那棟的朱漆大門刷得油亮,門環是黃銅鑄就的獸首,被摩挲得泛著暖光。推門而出時,視線會毫無阻礙地投向西南角的望月亭,亭頂那隻半尺高的銅葫蘆正對著大門,陽光灑在葫蘆上,折射出細碎的金斑,連葫蘆表麵雕刻的纏枝紋都看得一清二楚。據說每到月圓之夜,月光會順著葫蘆的弧度傾瀉而下,正好落在門前的青石板上,映出片銀亮的光斑。
西頭那棟的露台陽台向外挑出半米,邊緣圍著雕花的白石欄杆,欄杆上擺著兩盆開得正盛的三角梅,嫣紅的花瓣垂落如瀑布。陽台中央放著兩張藤編躺椅,椅麵的藤條交錯成細密的網格,坐上去能感覺到輕微的彈性。從躺椅上抬眼望,恰好能望見北側那條蜿蜒的竹林小徑,青竹亭亭如蓋,竹影在小徑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風穿過竹葉時,“沙沙”聲順著風勢飄來,連竹葉摩擦的細微聲響都清晰可聞,偶爾還有幾片枯葉旋轉著落在小徑上,動靜皆能收入耳中。
中間那棟的閣樓開著扇圓形小窗,窗框是深褐色的實木,邊緣刻著回字紋。窗台上擺著隻青瓷花盆,裡麵栽著株墨蘭,葉片修長如劍,正斜斜地探向窗外。從窗口探身望去,視線會越過層層樹影,斜斜落在遠處的湖心島——島上那座白牆黑瓦的小廟,牆皮白得像剛刷過,屋頂的黑瓦卻透著歲月的溫潤,廟前那棵老槐樹的樹冠如傘蓋,將小廟護在中央。整座島像枚落定的棋子,穩穩地嵌在碧綠的湖心,而閣樓的窗口,恰似棋盤外那雙凝視棋局的眼。
更讓人在意的是連接各棟建築的小徑,青石板鋪得蜿蜒曲折,卻總能在轉彎處與某棟樓的窗口、某座亭台的簷角形成奇妙的呼應。仿佛站在任何一棟樓裡,都能通過這些隱秘的視線,將整片區域的動靜儘收眼底——這哪裡是尋常的居所布局,分明是座藏著攻守之道的迷宮。
樹叢間還隱約能看見蜿蜒的石板路,連接著各棟洋房,路邊埋著半露的地燈,燈罩是磨砂玻璃做的,到了夜晚該會透出暖黃的光,把路徑照得朦朦朧朧。偶爾有飛鳥從屋頂掠過,翅膀帶起的風掀動幾片陶瓦,發出輕微的“哢啦”聲,更襯得這片區域靜謐得近乎肅穆。
路人眼簾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借著“昏迷”的間隙,瞳孔在眼皮下飛快轉動,將沿途的布局一一刻進腦海。他嘴角掛著無意識的涎水,看上去昏沉得厲害,指尖卻在深色褲縫裡悄悄掐算著——食指抵住中指第二關節,拇指輕點無名指根,那是推演陣法時才會用的暗訣。
東頭那棟洋房坐落在緩坡之上,地勢比周遭高出約莫半米,門前三級青石板台階被磨得光滑,恰好抬升了視野。西南向的風穿過密林時本帶著股燥意,卻被不遠處的望月亭穩穩擋住——亭柱間距、飛簷弧度都像量著風向造的,風勢一過亭台便減了大半,隻餘縷清風拂過門前,正是“青龍踞高”的格局,藏著迎祥納氣的講究。
西頭的建築刻意壓了高度,屋脊線比東頭矮了尺餘,露台上的藤椅擺得極巧,坐上去視線恰好能穿透疏朗的竹枝,望見北側那片密不透風的竹林。竹屬東方甲乙木,性堅韌,而西側對應白虎位,這般布局暗合“白虎銜木”,既借竹木之氣穩固宅基,又能讓露台成為天然的了望點,竹影一動便能察覺異動。
南側臨湖的地帶水汽氤氳,清晨常有薄霧漫過石板路,那座六角亭的飛簷翹角正斜斜指向湖心島,簷角的風鈴在風中輕響,聲線恰好能順著水麵傳到島上。水為財,亦為險,“朱雀臨水”的排布既引水汽潤宅,又以亭台為界,將水岸動靜儘收耳底,連波紋撞岸的輕響都能分辨出是否異常。
北側的哨卡崗亭嵌在密林邊緣,水泥牆刷著迷彩漆,與背後的鬆柏渾然一體,像道厚重的屏風擋在來路。崗亭的射擊孔正對唯一的入口,連欄杆升起的高度都經過測算,既不阻礙通行,又能讓守衛隨時形成火力壓製,恰是“玄武鎮北”的守禦之象,固若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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