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未及的角落藏著淡淡的陰影,卻不顯壓抑,反而讓那些擺放在暗處的老物件多了層朦朧的質感,與門外的月光、蟲鳴連在一起,竟生出種“推開時光之門”的恍惚來。
這裡沒有暴富人家常見的鎏金裝飾,牆上沒掛那些鑲著金邊的油畫,牆角也沒有立著黃銅鑄造的天使雕塑,更沒有刻意堆砌的歐式家具——沒有雕花的真皮沙發,沒有描金的大理石茶幾,反而像個藏著時光的老物件倉庫,每一件東西都帶著生活磨出的溫度。
靠窗的位置並排放著三張藤椅,椅麵的藤條呈深栗色,是被歲月曬透了的顏色。交錯的紋路裡積著薄薄一層塵,卻在人常坐的地方被摩挲得油亮,像覆了層透明的蠟。最右邊那張藤椅的左腿鬆了半寸,用幾圈粗麻繩緊緊纏著,繩結打得結實,露出的麻線末端微微發白,顯然是修補過多次的痕跡,卻更顯得紮實。
藤椅前擺著個矮腳茶桌,不過半尺高,桌麵是整塊老榆木,邊緣被幾代人的手掌磨得圓潤光滑,連木紋都陷進了溫柔的弧度裡。桌麵上沒鋪桌布,露出深淺交錯的紋理,其中幾處深色的茶漬順著木紋漫延,有的像遠山,有的像流雲,竟湊成了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桌腿是四根粗短的方木,其中一根缺了個小角,用塊鐵皮釘著,鐵皮邊緣生了點鏽,卻絲毫不影響它穩穩地托著桌麵。
陽光從木格窗照進來,在藤椅和茶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落在那層薄塵上,連帶著修補的麻繩、茶漬的紋路都清晰起來,像在無聲地講著那些圍坐喝茶、閒聊打趣的舊日時光。
大廳中央立著一張八仙桌,瞧著得有幾十年光景了。原本該是鮮亮的棗紅色漆皮褪了大半,露出底下淺黃的木色,像老人臉上斑駁的皺紋,卻在桌麵中央留下一圈深深的圓痕——想來是常年擺著茶壺磨出的印記。四個桌角都包著厚實的銅皮,銅皮邊緣卷了毛邊,表麵被歲月啃出星星點點的綠鏽,可指尖敲上去,依舊能聽到“咚咚”的悶響,透著股實打實的結實。
桌子兩側配著四把太師椅,椅腿粗得能攥住半隻手掌,椅背上雕著簡單的雲紋,紋路裡嵌著層薄灰,卻沒被蟲蛀的痕跡。椅麵鋪著深藍色的粗布坐墊,線腳歪歪扭扭的,顯然是手工縫的,邊角已經起了毛邊,露出裡麵淺黃的棉絮,坐上去能聞到股淡淡的皂角香,想來是常被拆洗的緣故。
靠牆的位置立著個案幾,黑檀木的,沉沉地壓在地板上,木紋像潑開的墨汁,在暗處泛著幽光。案幾上擺著個青瓷花瓶,瓶身有道細微的裂痕,用金漆仔細補過,像道閃著光的傷疤。瓶裡插著幾支乾枯的蘆葦,穗子泛著淺褐的光澤,莖稈卻依舊挺直,倒比盛開的鮮花多了幾分倔強。
花瓶旁邊是座黃銅擺鐘,鐘麵蒙著層薄塵,指針在“滴答”聲裡緩緩挪動。鐘擺用細鐵鏈吊著,左右搖晃的幅度不大,卻穩得很,發出的聲響不高不低,像老人均勻的呼吸,一下下敲在空氣裡,把滿室的時光都拉得悠長。鐘頂上的銅製花紋早就磨平了,可掀開鐘門看,裡麵的齒輪依舊轉得順滑,半點不含糊。
陽光從窗欞鑽進來,在八仙桌的漆皮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落在太師椅的毛邊坐墊上,連案幾上的青瓷裂痕、擺鐘的銅鏽都看得分明,倒像是把幾十年的日子都攤開在了這裡,沉甸甸的全是生活的分量。
最顯眼的要數西牆下那排博古架,足有一人多高,是用老鬆木打的,沒上半點漆,露出原木本身的淺黃底色,木紋像溪流似的蜿蜒交錯,摸上去帶著粗糙的質感,湊近了能聞到鬆脂混著歲月的淡淡清香。架子分了七層,每層隔板都被壓得微微下沉,邊緣磨出圓潤的弧光,顯然是常年負重的緣故。
上麵擺的物件說不上名貴,卻樣樣帶著故事:最上層放著個掉了瓷的搪瓷缸,白瓷表麵坑坑窪窪,露出底下的黑鐵,可缸身印著的“勞動最光榮”五個紅字依舊鮮亮,筆畫邊緣微微凸起,是被手指摩挲過千萬遍的痕跡;旁邊斜靠著個軍綠色的帆布挎包,邊角磨得發白,帆布經緯裡嵌著洗不掉的泥漬,兩根背帶被勒得發亮,銅製的搭扣生了層薄鏽,扣起來卻依舊“哢嗒”作響,透著股硬朗勁兒。
中間幾層擺著幾個粗陶碗,碗口不太規整,胎質厚實,碗沿缺了大小不一的小口,像是被磕碰出來的,可碗內壁洗得乾乾淨淨,連水痕都少見,陽光照上去能看到陶土本身的細密毛孔;還有個豁了蓋的鐵皮餅乾盒,上麵印著褪色的紅五星,裡麵沒裝餅乾,倒躺著幾枚鏽跡斑斑的銅錢,邊緣都被磨平了。
博古架頂上靠著兩頂舊草帽,草編的紋路裡還卡著幾片乾枯的草葉和細小的泥粒,像是剛從田埂上摘下來就隨手靠在了這裡。草帽的邊緣有些耷拉,帽簷處磨出了毛邊,其中一頂的草莖斷了幾根,用細棉線小心地綴著,線頭藏得隱蔽,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排架子沒擺什麼金玉古玩,卻像個時光的陳列館,每一件物件都帶著生活的體溫,讓人瞧著瞧著,就仿佛能看見有人捧著搪瓷缸喝水,背著帆布包趕路,戴著草帽在田裡揮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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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不自覺地走上前,腳步踩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與擺鐘的“滴答”聲交織在一起。他伸出右手,指尖先觸到八仙桌邊緣一道淺淺的凹痕——許是多年前被硬物磕出來的,順著紋路輕輕撫過。
粗糙的木紋像老人手背的青筋,一道疊著一道,帶著被無數雙手摩挲過的溫潤,竟透著幾分人體般的溫熱。指腹碾過一處微微凸起的木節,那觸感紮實又鮮活,仿佛能順著紋路摸到幾十年前工匠刨木時留下的力道,摸到無數個清晨黃昏裡,碗筷碰撞的震動,摸到掌心按在上麵時留下的溫度,時光的痕跡竟真真切切地淌過指尖。
頭頂那盞老式吊燈的光暈恰好落在他手背上,暖融融的黃,像曬透了的棉絮,把指節的陰影都染得柔和。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樟木味,混著老藤椅的草木香、粗布坐墊的皂角氣,還有八仙桌木紋裡藏著的陳年茶漬味,幾股氣息纏在一起,形成一種獨屬於舊時光的味道。
這味道不張揚,卻像隻溫柔的手,輕輕撫平了彆墅本應有的空曠感,連牆角的陰影都顯得柔軟起來。路人的指尖在桌沿頓了頓,忽然覺得這滿室的老物件都活了過來,正借著這溫度和氣息,低聲講著那些與煙火、與歲月有關的故事。
一股埋藏在心頭許久的暖意,像被這滿室的樟木香氣勾了出來,毫無預兆地從胸口漫向四肢百骸。
恍惚間,他仿佛又站在了爺爺奶奶家的老院子裡——那時也有這樣的藤椅,就放在葡萄架下,藤條沒這麼深的栗色,卻帶著剛編好的青嫩氣。夏天傍晚,爺爺總愛往藤椅上一坐,脊梁骨靠著椅背“吱呀”一聲,掏出銅煙袋鍋子,煙絲在火鐮上“刺啦”一亮,煙霧就裹著旱煙的嗆味漫開來。抽夠了,他會舉起煙杆往藤椅腿上“篤篤”敲兩下,煙灰簌簌落在青磚地上,驚飛幾隻找食的麻雀。
而八仙桌,更是家裡的“萬能台”。早飯時擺著粗瓷碗,盛著玉米糊糊和醃蘿卜;中午攤開藍布包袱,奶奶在上麵擇豆角,豆莢裂開的脆響混著她的嘮叨聲;到了晚上,這桌子就成了他的書桌,煤油燈的火苗在桌角跳動,把他寫作業的影子投在牆上,奶奶總不忘在桌角擺個粗瓷碗,裡麵盛著剛從後院摘的冬棗,果皮上還掛著水珠,咬一口脆甜多汁,棗核隨手扔在桌下的瓦罐裡,積多了能聽見“叮當”的碰撞聲。
可如今,那些物件早就隨著老房子的拆遷散了。去年去表哥家,客廳裡擺著亮閃閃的烤漆茶幾,一摸冰涼光滑,連點木紋都沒有;沙發軟得像,一坐就陷下去大半個身子,想直起腰都得費點勁。牆上掛著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亮得晃眼,可他坐在那裡,總覺得後背空落落的——再也找不到藤條硌著脊梁骨的踏實,聞不見老木頭混著煙火的味道,更看不見桌角那碗帶著水珠的冬棗了。
路人的指尖在八仙桌的木紋裡輕輕摩挲,喉結動了動,眼眶忽然有些發潮。原來有些溫暖,真的會藏在這些帶著歲月痕跡的老物件裡,一觸即發,讓人猝不及防地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路人指尖在桌沿頓了頓,目光掃過擺鐘投在牆上的影子,那影子隨著鐘擺輕輕晃動,像在丈量著新舊時光的距離。
望著眼前這些泛著時光包漿的老物件,路人緩緩搖了搖頭,眼角的笑紋裡染上幾分悵然。他抬手摩挲著八仙桌邊緣那道磨平的木棱,心裡泛起一絲苦澀的自嘲:“真不知該感歎時間的無情,還是該唏噓文明的進步。”指尖在木紋裡頓了頓,又輕輕歎了口氣,“總之,在文明往前挪步的路上,我們總免不了要丟下些什麼,比如這些帶著煙火氣的踏實。”
正對著案幾上的舊擺鐘出神,鐘擺的“滴答”聲仿佛要把人拽回舊時光裡,身後忽然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混著瓷器碰撞的輕響。路人回頭時,見老伯正端著個粗瓷茶杯走過來——杯子是土窯燒的,表麵帶著細密的冰裂紋,杯沿還缺了個小角,裡麵的茶水泛著琥珀色,熱氣裹著清冽的茶香絲絲縷縷飄過來,像山澗的清泉漫過鼻尖。
“路老弟,來嘗嘗這個。”老伯臉上堆著憨厚的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把茶杯穩穩遞過來,掌心因常年勞作泛著粗糙的紅,“這是後山雲霧裡采的野茶,前陣子老婆子親手炒的,沒放那些香精糖精,就圖個原汁原味。”
“好香!”路人連忙伸手接過,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像握著塊暖玉。他先沒急著喝,而是閉了眼深吸一口氣,那股茶香瞬間鑽進肺腑——先是淡淡的草木青氣,接著是炒茶時的焦香,最後落在舌尖似的,纏上一縷若有若無的甘甜。“真是聞香就能識出好茶來。”他睜開眼,眼底帶著驚喜的亮。
不再猶豫,他微微仰頭,將杯中的茶水輕輕呷了一口。茶水入口時帶著點山嵐的清苦,順著喉嚨滑下的瞬間,卻倏地化作一股清甜,像浸了蜜的山泉水,順著食道緩緩淌入腹中。路人刻意放緩呼吸,凝神細品,仿佛能感覺到那股甘醇之氣在體內悠悠流轉,順著四肢百骸的經脈慢慢浸潤開來,連帶著後頸的疲憊都消散了幾分。
他放下茶杯,杯底與八仙桌碰撞發出“當”的輕響,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讚歎,看向老伯道:“古人說‘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日用不可少。其品固有高下,若不得其水,煮之不得其法,雖佳亦減色。’”他指了指杯中餘茶,語氣裡滿是真切,“老伯這茶是真的好!不光采製得法,就連煮茶的火候、用的山泉水,都恰到好處,這功夫,堪稱一絕啊!”
話音還沒在暖黃的燈光裡蕩開,一旁的沈嫚已像是被火星燙了似的,倏地轉過頭來。她眼皮半耷著,隻用眼尾的餘光斜睨著路人,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緊接著,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而輕蔑的“嗤”響,聲音又尖又利,像是不小心咬到了沙子,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她猛地將雙臂往胸前一抱,手肘用力往內收,本就貼身的緊身t恤被勒得更緊,衣料在肩頭和胸前繃出幾道清晰的褶皺,將那起伏的曲線勾勒得愈發分明。挑眉時,她刻意揚高了眉梢,眉峰幾乎要挑到鬢角,額角因此擠出幾道淺淺的紋路,像是在極力擺出不屑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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