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卻沒再看她,直起身時嘴角還掛著那抹得逞的笑。他轉身朝著李老伯和阿姨拱了拱手,臉上瞬間恢複了正經,語氣裡滿是真誠的感激:“阿姨,老伯,今天真是多謝您二位盛情款待,這頓飯吃得比家裡還香,手藝實在沒話說。”
說完,他“嘿嘿”乾笑兩聲,笑聲裡帶著點掩飾不住的得意,轉身就朝屋外大步走去,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噔噔”的響,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風。
身後傳來沈嫚又羞又氣的低呼,帶著點哭腔:“路人你耍流氓!”他卻隻當沒聽見,拉開院門時,還能聽見李老伯在屋裡哈哈大笑,拍著桌子喊“這小子”,阿姨在一旁嗔怪著“沒個正經”,混著沈嫚氣呼呼的跺腳聲,熱鬨得像打翻了戲台子。
過了好一會兒,屋裡才傳來沈嫚回過味來的咆哮,那聲音像是被按在沸水裡煮過,尖利得能刺破車窗:“路人!你真是個卑鄙無恥、下流下賤的大壞蛋——!”尾音裡還裹著點沒壓住的哭腔,又急又氣,震得院門口的老槐樹葉子都簌簌往下掉,想必是又羞又惱,正對著空氣跺腳呢。
此時路人已經坐上副駕駛,屁股剛沾到坐墊,長毛正擰著鑰匙發動車子。聽到屋裡的動靜,長毛趕緊回過頭,耳朵尖微微發紅,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憨笑,手在方向盤上蹭了蹭,又撓了撓後腦勺,勸道:“哥,你彆往心裡去啊。嫚嫚她其實就是個單純的女孩兒,被爺爺和奶奶寵壞了,脾氣直,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炸,心裡藏不住半點兒事兒。”
路人微微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裡漾著點了然的暖意,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長毛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去,聲音輕得像拂過水麵的風:“我知道,她就是孩子氣,沒真生氣。走吧,送我回去。”心裡跟明鏡似的——那丫頭的咆哮裡,多半是羞惱,哪有幾分真動氣的意思,倒像是小貓炸毛,看著凶,實則沒什麼殺傷力。
“對了,哥,”車子剛駛出院子,車輪碾過門檻時顛了一下,長毛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指關節泛著白,側臉在後視鏡裡顯得有些局促,他舔了舔嘴唇,聲音壓得低了些,“來的時候真是對不住了,你也知道,這雁落島規矩多,島上人眼睛雜,三教九流的都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些怠慢的地方,你多擔待。”他說著,還偷偷瞟了眼路人,眼神裡滿是放不下的抱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路人早把之前那點不快拋到了腦後,他望著窗外倒退的樹影,陽光透過葉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嘴角噙著點淡笑,避重就輕地開口,聲音裡帶著點隨和的輕鬆:“長毛,我記得我們之前說過,你應該喊我小路的,對吧?”
長毛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隨即反應過來,臉上瞬間綻開喜色,像被點亮的燈籠,連眉梢都飛了起來,他連忙用力點頭,脖子都快晃成了撥浪鼓,聲音都輕快了不少,帶著點雀躍:“對!沒錯!小路!”話音剛落,他腳下猛地加大油門,吉普車“嗚”地一聲衝上環島小路,輪胎碾過碎石子發出“沙沙”的脆響,車後揚起一陣輕煙,載著兩人飛快地駛出了雁落島,把身後的喧鬨和飯香都遠遠拋在了腦後。
回到八卦井小區,離著老遠,路人就看見自己住的那間一層平房裡人影晃動。暖黃的燈光透過米色窗簾的縫隙漏出來,在地上投下幾道歪歪扭扭的光影,忽明忽暗的,不用想也知道,準是柳葉那小妮子在屋裡來回踱步,多半正跺著腳罵他呢。
果然,他剛走到單元門口,鼻子突然一陣發癢,像是有小羽毛在裡頭輕輕撓,止不住地“啊切——啊切——啊切——”連打了三個噴嚏,打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眼眶發熱,鼻尖也紅通通的。
他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故意清了清嗓子,掏出鑰匙“哢噠”一聲擰開門鎖。推開門時,他還特意把嗓門扯高了些,先發製人地嚷嚷:“誰在背後說我壞話呀?這噴嚏打得,鼻子都快癢掉了!”
可柳葉壓根沒接他的話茬。隻見她“噔噔噔”從客廳衝過來,額前的碎發跑得亂蓬蓬的,幾縷貼在汗津津的額頭上,眼睛瞪得溜圓,像隻被惹毛的小獅子,腮幫子還鼓鼓的,顯然氣還沒消。不等路人把話說完,她已經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指尖用力一擰,指腹都陷進耳廓肉裡了。
“路人,你總算知道回來了?”她的聲音又急又響,帶著點沒散的火氣,尾音都發顫,“說!你下班這麼長時間跑哪兒去了?把我這麼漂亮的姑娘一個人丟在家裡不管不問,萬一我被拐走了怎麼辦?你就一丁點兒不擔心?”
“呀——呀——呀——”路人自知理虧,忙佯裝疼得齜牙咧嘴,故意把嗓門扯得老高,身子還配合地往旁邊歪,一隻手捂著被擰的耳朵,另一隻手作勢去掰柳葉的手,“疼!疼!疼!祖宗,快鬆手!再擰耳朵就真要掉了,到時候成了獨耳怪,你負責啊?”
“你呀,活該!”這時,任卿從廚房端著兩盤菜走出來,身上係著條淺藍色的碎花圍裙,圍裙角還沾著點番茄醬。她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搖了搖頭,嘴角卻勾著抹藏不住的幸災樂禍,眼神裡明晃晃寫著“早告訴你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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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一聽,頓時更得意了,手上的勁兒卻悄悄鬆了些。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任卿手裡冒著熱氣的糖醋排骨,油光鋥亮的,還撒著白芝麻,香味直往鼻子裡鑽。她喉結明顯滾了滾,偷偷吞了口口水,衝路人揚了揚下巴,像隻打贏了架的小孔雀:“你看,你看,連卿卿姐都說你活該!”
說著,她“啪”地鬆開手,拍了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褶皺,轉身就三步並作兩步撲到餐桌前,屁股剛沾到椅子,鼻子就快湊到盤子上了,聲音裡還帶著點得意的揚眉吐氣:“這就叫‘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讓你把我一個人丟下喝西北風!”
路人捂著發紅的耳朵,看著她那副前一秒還怒氣衝衝、後一秒就被香味勾走魂的模樣,忍不住無奈地笑了——這丫頭,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說到底,還是抵不過一盤糖醋排骨的誘惑。
“小葉葉?卿卿姐?”路人盯著柳葉湊到任卿身邊蹭了蹭肩膀的親昵模樣,耳尖還縈繞著方才那兩聲黏糊糊的稱呼,心裡“咯噔”一下像被冰錐戳了個洞。他慌忙追上任卿往廚房去的腳步,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衣角,臉上堆出討好的笑紋,聲音壓得比蚊子哼還低:“你倆這……什麼時候成穿一條褲子的統一戰線了?”
柳葉正用筷子戳著碗裡的糖醋排骨,聞言眼皮都沒抬,嘴角卻勾起抹狡黠的笑,醬汁順著筷子滴在桌布上暈開小團紅印。她故意把排骨在碗裡晃了晃,聲音裡裹著得意的蜜糖:“失算了吧?”門牙咬下骨頭上的肉時發出清脆的響,“原以為你那破‘特訓計劃’能困住本小姐,結果倒好——”她突然抬眼衝路人擠眉弄眼,睫毛上還沾著點飯粒,“人算不如天算,現在我和卿卿姐才是一夥兒的!”
“完了完了!”路人猛地一拍大腿,膝蓋撞在桌角發出“咚”的悶響。他皺緊眉頭,額角的青筋都跟著跳了跳,故意擺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手指顫抖著指向柳葉:“這叫我怎麼跟你父親交代?他老人家千叮萬囑要把你培養成……”話沒說完卻在心裡暗笑——本就沒指望這野丫頭能規訓成材,如今她倆親如姐妹,倒省了自己天天當惡人。轉念想到老謀深算的柳尊臨走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突然明白過來,這老狐狸怕是早就料到了。
任卿正解著圍裙上的結,聞言回頭瞥了他一眼,眼角的淚痣在燈光下微微顫動。她將圍裙搭在椅背上,動作慢條斯理,紅唇勾起抹嫵媚的笑:“男人總愛把事情複雜化。”她走到路人麵前,指尖輕輕點在他胸口,溫熱的觸感透過襯衫傳來,“女人從不會為難女人——你呀,”尾音突然拖長,像根羽毛搔過心尖,“最好學會順其自然。”
她轉頭望向狼吞虎咽的柳葉,眼神瞬間柔得能滴出水,仿佛望著失散多年的妹妹:“第一次見這丫頭,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她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的銀鐲,“好像上輩子就見過似的,看她咋咋呼呼的樣子,偏生就想把她護在懷裡。”
這話如同一道閃電劈中路人,他猛地想起上次任卿塞給他佛心玉時的反常——那玉佩觸手生溫,刻著朵從未見過的蓮花。他慌忙扯開領口的紐扣,紅繩在脖子上勒出道紅印,好不容易才把貼身佩戴的玉佩掏出來。玉質溫潤如脂,正麵的蓮花紋路在燈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他將玉佩遞到任卿麵前,指尖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卿卿,這玉佩……真的是你家祖傳的?”
任卿的目光剛落在那枚玉佩上,瞳孔便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攥住,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她緩緩抬起手,指尖懸在玉麵上方半寸處,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不是塊溫潤的古玉,而是團燒得正烈的炭火。終於,指尖還是觸了上去,隻一瞬,又像被燙到般猛地彈回,手背的青筋都跟著跳了跳。
廚房裡的抽油煙機還在“嗡嗡”地轉,風葉切割空氣的聲響裡,柳葉扒飯的動靜格外分明——瓷勺刮過碗底的“滋滋”聲,混著米粒吞咽的“咕咚”聲,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可路人卻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靜音鍵,耳朵裡隻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目光膠著在任卿臉上挪不開:她眼眶紅得極快,像是被誰潑了把胭脂,眼角那顆淺褐色的淚痣,此刻在驟然蒼白的臉上,竟像滴落在新雪上的血珠,紅得刺目。
任卿深吸了口氣,再次伸出手,這回落指穩了些。指尖剛觸到玉佩,一股沁骨的溫潤便順著指腹漫上來,不是尋常玉石的冰涼,倒像噙著塊浸在山泉水裡的暖玉,涼意裡裹著絲若有若無的溫煦,順著血管往心口鑽。她下意識將玉佩捏在掌心,指腹蜷縮著貼上去,拇指來回摩挲著上麵的紋路——那是一朵半開的玉蘭,花瓣邊緣刻得極細,細到要眯起眼才能看清:最外層的花瓣微微外翻,邊緣用陰刻劃出三兩道淺痕,像是被春風吹得蜷起了邊;往裡的花瓣層層收窄,紋路也跟著密起來,用的是更深的陰刻,能瞧見花瓣肌理的起伏;連花萼處的細小絨毛都沒放過,用淺浮雕細細勾了出來,摸上去帶著點細密的磨砂感,蹭得指腹微微發癢。
玉佩約莫巴掌大小,呈橢圓狀,邊緣被打磨得圓潤光滑,摸上去像嬰兒的肌膚般細膩,卻在右下角留了點刻意做舊的磨損,缺口處泛著與彆處不同的啞光,透著股被人摩挲了十幾代的溫潤。陽光從廚房的紗窗漏進來,斜斜落在玉佩上,玉質裡像是摻了無數細碎的金沙,在瑩白的底色上緩緩流轉,漾開淡淡的暖黃。再細看,玉身裡藏著幾縷若有若無的棉絮狀紋路,從頂端蜿蜒而下,像畫上去的雲氣,又像初春解凍的溪流,給這枚古玉平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靈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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