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的目光穩穩落在雲內長老身上,原本像蒙著雲霧的深邃眼神裡,漸漸添了幾分鄭重,連聲音都比先前沉了些,帶著對長輩的敬重與對陣法的認真:“不過這一切,確實都是為修為和意念不堅定的人設置的考驗。您看那些掉下去的弟子,並非軟梯不穩,而是自己先慌了神。你想啊,心性若是過不了關,連眼前這點幻象帶來的恐懼都扛不住,手忙腳亂失了分寸,腳步虛浮站都站不穩,即便強行跟著眾人往前走,真到了紫薇大殿深處——那裡的機關可比這幻象凶險百倍,有的是能讓人粉身碎骨的陷阱,到時候還不是白白送命,連半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話音落時,他朝著雲內長老微微頷首,鬢邊的銀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語氣裡滿是敬意:“長老您在卦莊多年,見多識廣,對陣法的門道比我們通透得多,至於設置這重重考驗的目的——是為了篩選真正能擔事的人,而非讓心性不穩者白白送命,想必您老心裡,早就了然了。”
“自然了然。”雲內長老緩緩點頭,先前還帶著幾分平和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變得格外嚴肅。眉頭緊緊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連眉骨處的皮膚都跟著繃緊,眼角和嘴角的皺紋不再是鬆弛的紋路,反倒像被無形的手扯著,繃得緊緊的,連下巴上的花白胡須都透著幾分凝重,再無半分先前的從容。
他抬手理了理玄色錦袍的領口,指尖劃過繡著的八卦暗紋,聲音也比先前沉了些,帶著對七星塚的敬畏:“七星塚深處藏著多少凶險,機關、瘴氣、還有無人知曉的古老禁製,這是江湖上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的事。你們在入口設下迷陣、軟梯這些考驗,不是為了為難誰,就是為了篩掉那些修為低下、心性又不穩的人——免得他們一時衝動擅闖險地,最後連怎麼丟的性命都不知道,這番布置,可謂是煞費苦心,考慮得周全。”
說到這兒,他話鋒猛地一頓,渾濁卻銳利的目光緩緩轉向崖後那片被濃白霧氣籠罩的林子。霧氣像化不開的棉絮,死死裹著樹乾,連樹葉的輪廓都模糊不清,風一吹,霧氣就翻湧著往崖邊漫,透著說不出的陰森。長老的語氣沉重得像壓了塊冰冷的石頭,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先前這些,說到底不過是‘篩子’,把不合適的人攔在外麵。想必,接下來我們要踏進那片林子,往七星塚深處走的路,才是真正的死亡之旅吧?一步踏錯,恐怕就再難回頭了。”
“長老說得沒錯。”大師兄剛要開口,季五已搶在前麵應了聲,粗糲的手掌往腰間的布囊探去——那布囊是用耐磨的帆布縫的,邊角磨得發白,上麵還彆著枚小小的銅製護身符。他伸手在囊裡翻找片刻,掏出一遝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口罩,疊得方方正正,邊緣對齊得沒有半分歪斜。
那些口罩是用厚實的粗麻布縫製的,針腳細密,能看見布料上細小的棉纖維;邊緣還沾著淡淡的棕褐色藥漬,像是剛從藥水裡撈出來晾乾不久,湊近了聞,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草藥味——混著艾草的清香和某種根莖的微苦,不衝鼻,卻讓人莫名安心。
季五攥著口罩往前走,枯瘦的手指捏著口罩邊緣,指腹因常年勞作帶著薄繭,卻動作輕柔地一一分發給眾人。遞到石墨麵前時,還不忘抬抬下巴,語氣裡帶著點打趣:“坎堂主,收收你那氣性,先把這玩意兒戴上,後麵的路可沒那麼好走。”等遞到路人麵前,他特意頓了頓,眼神變得鄭重,壓低聲音叮囑:“這口罩用驅瘴的特製藥水浸過三天三夜,能擋林子深處的毒霧和瘴氣。接下來進了霧林,少不得要靠它保命,可千萬彆摘下來。”說著,還幫路人把口罩的係帶理了理,確保對方看清怎麼係才牢固。
路人伸手接過口罩,指尖剛觸到粗布表麵,就覺出幾分殘留的濕潤——不是水漬的黏膩,而是藥水浸透後留下的微涼觸感,布料的紋理蹭過指腹,帶著粗麻布特有的顆粒感。下一秒,一股熟悉的苦澀氣味就順著鼻腔鑽了進來,那味道裡裹著點若有似無的腥氣,像潮濕的泥土裡埋著的根莖,又混著草藥特有的清涼,一衝鼻尖,就讓他想起早年在藥鋪當學徒時,見過的那株開著淡紫色小花的斷腸草——當時掌櫃還特意叮囑,這草毒性烈,聞著就帶著股“衝勁”的苦。
他指尖捏著口罩的係帶,抬手往臉上一戴,繩子輕輕掛在耳後,粗布剛好貼住口鼻。這下氣味更清晰了,苦意仿佛透過布料滲了進來,連舌尖都能嘗到一絲淡淡的、類似甘草混著黃連的苦味,刺激得他喉結輕輕滾了滾。
“這是斷腸草的味道!”他當即脫口而出,語氣裡滿是掩不住的驚訝,連聲音都比先前提高了些,眼神裡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斷腸草劇毒,尋常人避之不及,怎麼會用來做保命的口罩?他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口罩邊緣,指尖還能感受到那股微涼的藥意。
“斷腸草”三個字剛出口,戴口罩的眾人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瞬間炸開了鍋,崖邊的平靜再次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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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門那個最年輕的弟子反應最快,他手指猛地捏住耳後的口罩繩子,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隻聽“唰”的一聲,粗麻布口罩被他狠狠扯了下來,布料脫離口鼻時還帶著殘留的濕潤藥味,輕飄飄落在掌心。他像是憋了許久,當即張大嘴巴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著,連粗布短褂都跟著一鼓一鼓,臉色更是煞白得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半點血色都沒有。
他眼神裡滿是“差點中了毒”的慌亂,死死盯著掌心裡的口罩,仿佛那不是保命的物件,而是索命的毒物。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反複念叨著“斷腸草……是劇毒……”,聲音發顫,連腳步都往後挪了挪,下意識地想離那口罩遠些,生怕沾到半分藥氣。旁邊的絡腮胡漢子見他這樣,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罩,眼神裡多了幾分猶豫,顯然也被“斷腸草”這三個字驚到了。
卦莊的弟子們也沒好到哪兒去,原本還算鎮定的神色瞬間垮了,一個個僵在原地。最左邊那個穿青布短打的弟子,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喉嚨,指尖輕輕蹭著喉結,眉頭皺得緊緊的,仿佛已經從空氣裡嘗到了斷腸草那股蝕人的苦味,連咽口水的動作都帶著幾分遲疑;旁邊兩個弟子舉著口罩,手臂僵在半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裡滿是忌憚——粗麻布上的藥漬此刻像淬了毒的印記,誰也不敢再往臉上戴,隻能悄悄遞著眼色,眼底的猶豫幾乎要溢出來,連手指都攥得發白。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齊刷刷投向還沒戴口罩的雲內長老。那眼神裡有慌亂、有期待,更有依賴,像一群在迷霧裡丟了方向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主心骨。站得最近的一個小弟子往前湊了半步,嘴唇動了動,想說“長老,這斷腸草做的口罩真能戴嗎”,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敢用眼神求助;後排幾個年紀稍大的弟子則攥緊了拳頭,指節泛著青白,心裡盼著長老能立刻揭穿這“用毒藥做防護”的荒唐事,或是趕緊想出彆的法子——畢竟斷腸草劇毒的名聲,早就在江湖裡刻進了每個人的心裡。
雲內長老卻依舊鎮定。他捏著口罩的手指穩得很,指尖輕輕摩挲著粗布上棕褐色的藥漬,紋理粗糙的指腹蹭過布料,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顯然早已知曉口罩的功效與用處。隻見他緩緩將口罩湊到鼻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蒼老的臉上不僅沒有懼色,反而露出一抹複雜的神情,像是在回味某種久遠的記憶。
“淡雅的死亡味道,好久沒有聞到過這種味道了。”他睜開眼,聲音帶著幾分歲月沉澱的感慨,目光轉向崖壁旁那條被霧氣纏繞的小道——霧氣在道旁的草葉上凝結成水珠,透著股陰森的涼意。雲內長老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神秘的七星塚,從踏入迷霧森林的那一刻起,看來我就已經沒有退路可選擇了。”
話音落,他沒有半分遲疑,抬手將口罩往臉上一戴,繩子利落地掛在耳後,動作乾脆得像斬斷了所有猶豫。玄色錦袍的領口被他輕輕理了理,整個人站在崖邊,依舊透著股沉穩的氣場,仿佛戴的不是浸了斷腸草藥水的口罩,而是尋常的防塵布巾。
“如果有人現在選擇退出,還來得及。”這時,光天戴著粗麻布口罩走了過來,腳步不快,每一步都踩得穩當,玄色衣袍的下擺掃過地麵的草葉,發出輕微的窸窣聲。他的聲音透過厚實的粗布傳來,多了幾分悶沉,卻依舊清晰有力,沒有半分含糊,像石子落在平靜的水麵,瞬間壓下了眾人的竊竊私語。
他抬手輕輕扶了扶口罩邊緣,確保布料貼緊口鼻,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猶豫不決的十一人——從臉色煞白的五行門年輕弟子,到攥著口罩不敢戴的卦莊弟子,眼神裡沒有半分催促,隻有一種近乎通透的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眾人的反應:“犯不著為了逞一時的義氣之勇,或是爭那點麵子,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拿命換虛名,這買賣怎麼算都不劃算。”
他手裡那柄烏木戒尺輕輕垂在身側,戒尺頂端的青銅獸頭被磨得光滑,在日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與他溫和的語氣形成奇妙的反差。說話時,他沒有抬高音量,卻讓每個人都聽得真切,語氣裡滿是實在話,沒有半點虛頭巴腦的勸說:“想走的,現在轉身往山下走,還能趕在天黑前到山腳的客棧歇腳;想留下的,就得做好擔風險的準備——往後的路,可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一旁的季五早就沒了耐心,他拽了拽光天的袖子,枯瘦的手指用力,月白色道袍的袖口被扯得變了形。“七弟,走啦!”他語氣裡滿是不耐,還帶著點嫌棄,“願意跟的自然會跟,不願意的你再勸也沒用,跟他們羅嗦這半天,純屬浪費時間!”說著,他已經轉身,腳步邁得又快又急,道袍下擺掃過地麵的碎石,發出“沙沙”的輕響,顯然不想再在這兒耗著。
光天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著眾人最後看了一眼,才轉身跟上季五。陽星大師兄則留在最後,笑眯眯地看著眾人,眼神裡滿是了然,仿佛早已猜到他們的選擇。
路人站在一旁,雙手抱在胸前,將眼前眾人的猶豫、糾結看得明明白白,心裡忍不住暗自嘀咕:“真是集體主義害死人!明明怕得要命,偏要跟著硬撐,何苦來哉!”
他抬眼望去,最先動的是雲內長老——隻見老長輩沒有半分遲疑,玄色錦袍的下擺輕輕一擺,率先朝著通往霧林的小道邁步。那背影沉穩得像崖邊紮根的老鬆,每一步都走得穩當,沒有絲毫停頓,連鬢角垂落的銀發都透著股不容動搖的堅定,仿佛前方不是凶險未知的霧林,隻是尋常的山間小路。
緊隨其後的是石墨,這位坎堂堂主顯然還憋著之前被當眾駁斥的氣,臉頰微微鼓著,卻還是咬了咬牙,右手下意識地按了按腰間的短劍——象牙劍柄被他攥得微微發燙,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他腳步快了些,追上長老時,臉上滿是“不能丟卦莊臉麵”的倔強,連垂在身側的左手都攥成了拳,半點不肯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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