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三人卻站得筆直,雙腳穩穩踏在樹枝上,像三尊用青石雕刻而成、牢牢釘在樹上的石像。陽星雙手背在身後,衣擺隨樹枝晃動卻不見慌亂;光天前輩單手拄著拐杖,另一隻手自然垂落,身形穩如泰山;連最先躍起的那人,也隻是微微調整了下站姿,腳下連半點遲疑、半分晃動都沒有,仿佛腳下不是纖細的樹枝,而是平坦的地麵。
陽星前輩低頭看向樹下的眾人,雙手背在身後,指節因握著劍柄而微微泛白。他的聲音裹著渾厚的罡氣傳下來,不高不低,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朵裡,連風吹的聲音都蓋不住:“都聽清楚!屍地底下的機關比頭發絲還密,第一步必須用罡氣把心脈護得嚴嚴實實,半點縫隙都不能留——要是讓邪氣鑽了空子,神仙都救不了你們!”
他頓了頓,手指在身下的樹皮上重重敲了敲,那裡有幾道淺褐色的抓痕,像是之前有人刻意留下的記號,“都盯著樹乾看!隻有樹皮被抓破的這條路線能走,敢踩錯一步,觸動了底下的毒刺或者陷阱,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掃過人群,眼神嚴肅得能凍住人,連眼角的皺紋都繃得緊緊的。
“還有最重要的一條!”陽星往前探了探身,聲音又沉了幾分,“必須一個接一個順著樹枝走,一棵樹上絕不能站超過兩個人!誰都彆想耍小聰明!”
“要是、要是超過兩個人,會咋樣啊?”人群後突然冒出個帶著好奇的聲音,是之前那個穿灰布短打的少年。他仰著脖子,雙手攏在嘴邊喊,脖子都伸得發酸,眼睛瞪得溜圓,連剛才看到白骨的緊張都忘了,活像個追著大人問東問西的孩子,連鼻尖上沾著的泥點都沒顧上擦。
季五低頭狠狠瞥了他一眼,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語氣裡滿是不耐煩的質問,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超過兩個人?你小子沒長腦子啊!那就會驚動樹上藏著的屍鴉!你想想,這些專吃腐肉的畜生,翅膀上都沾著屍氣,要是被驚得亂飛,翅膀掃到樹枝上的機關,或者把屍氣扇到你身上——到時候你是想變成底下的白骨,還是想被邪氣啃了心脈?”
他說著,突然抬手指向身旁的枝椏間,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仔細一看,才發現茂密的枝葉裡藏著幾團黑乎乎的影子——正是縮著脖子的屍鴉,羽毛又臟又亂,上麵還沾著細碎的白骨渣,一雙雙紅眼睛正悄沒聲地盯著樹下,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少年被問得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趕緊把嘴閉上了。
人群剛因三人落樹的利落動作安靜沒兩秒,又響起個不耐煩的聲音,粗啞得像塊棱角分明的石頭,“咚”地砸進方才還帶著幾分凝重的平靜裡,瞬間攪亂了氛圍。
說話的是坎堂堂主石墨。他穿著件繡著暗紋的玄色錦袍,袍角繡著的“坎”字圖騰在灰蒙蒙的光線下若隱若現,腰間掛著塊油光鋥亮的墨玉牌子——那玉佩通體烏黑,邊緣被盤得光滑溫潤,顯然是隨身佩戴了多年,此刻正隨著他說話時的動作左右晃蕩,“啪嗒”一聲撞在腰帶的銀扣上,透著股按捺不住的焦躁。
石墨的臉色本就陰沉得像憋了場暴雨,眉峰擰成了疙瘩,眼下的烏青襯得臉色更沉。他右手手指在腰間的墨玉上不停摩挲,指腹反複蹭過玉佩表麵,力道大得仿佛要把玉佩磨出第二層包漿,連指節都因用力而泛出淡白,顯然是早就等得心急如焚,連耐心都耗光了。
他抬眼望向樹上的三人,語氣裡滿是催促,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抱怨:“三位前輩,該交代的注意事項也交代完了,現在總可以動身走了吧?”說到這兒,他還刻意掃了眼天色,灰蒙蒙的雲層壓得更低,“難不成真要在這兒耗到天黑,等著山裡的屍鴉飛下來,啄我們的眼珠子?”
最後一句話說得格外刺耳,他甚至還往遠處的白骨堆瞥了眼,像是真怕下一秒就有屍鴉撲來,連腳步都下意識往人群裡縮了縮,可臉上的不耐卻半點沒減。
光天前輩沒理會石墨的急躁,他低頭看了眼腳下樹乾上的抓痕,又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準備動身的眾人——有人正閉著眼運氣護心脈,有人在緊張地搓手,還有人在偷偷往樹枝上瞅。確認沒人再提問,他才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沉穩,卻多了幾分安撫的意味:“可以了。第一個人過來吧,記住我師弟說的規矩,一步都彆錯。”
路人盯著眼前有序行動的人群,腦子裡突然蹦出不久前兩派劍拔弩張的模樣——五行門弟子梗著脖子搶在霾毒林外的窄道上,腰間銅牌晃得叮當響,嘴裡還嚷嚷著“先到先過”;卦莊弟子則攥著羅盤擋在前麵,玄色衣擺繃得筆直,連“按規矩來”的話都帶著火藥味,差點沒在林外打起來。
這念頭一冒,他心裡頓時竄起股促狹的火苗,悄悄往前挪了兩步,故意清了清嗓子,聲音拖得慢悠悠的,還帶著點看戲的調調:“依我看啊,不如讓那位……剛說自己能隨便轉邪氣的仁兄,第一個先上?也讓大夥兒開開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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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嗖”的一聲銳響突然劃破空氣——雲內長老竟已率先動了!他穿著件漿洗得發硬的藏青色道袍,領口繡著的八卦紋在昏暗裡泛著淺光,此刻哪還有半分平日的溫和?腳尖在地麵輕輕一點,人就像片羽毛似的飄了起來,穩穩落在最外側的樹乾上。道袍下擺剛被風吹得揚起個角,他已踩著樹皮上的抓痕往前邁了兩步,動作乾脆得沒半點拖泥帶水,連腰間掛著的桃木劍都沒晃一下。
緊接著,更讓人意外的事來了——先前還針鋒相對的兩派弟子,竟沒半點爭執,方才那股子互不相讓、誰也不服誰的勁兒,像被河風卷走似的,連半點痕跡都沒剩下。
最先動的是五行門那個穿靛藍服飾的弟子。他先前還滿臉不屑,此刻卻收起了所有傲氣,側身站在老槐樹旁,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抬起,掌心朝卦莊弟子的方向微微傾斜,做了個標準的“請”的手勢。連嘴角都不像之前那樣撇著,反倒帶著幾分難得的恭謙,眼底的輕視也換成了平和,仿佛剛才那個想壓人一頭的不是他。
卦莊弟子也沒端著架子,玄色錦袍的袖子輕輕攏在身前,對著五行門弟子微微頷首,聲音雖輕卻清晰:“多謝。”話音剛落,他腳尖在地麵輕輕一踮,身形便像片羽毛似的飄起,穩穩落在樹枝上。動作利落得沒有半分拖遝,連衣擺都隻輕輕掃過枝頭的碎葉。
兩人一前一後站在碗口粗的樹枝上,五行門弟子先穩住身形,待卦莊弟子落穩後,才緩緩跟上。他們的腳步輕得像貓踩在棉花上,腳掌落在樹枝上時,隻施了極輕的力道,連樹枝都隻輕輕晃了晃,連片葉子都沒多掉。
顯然,在方才霾毒林裡並肩應對凶險時,他們早沒了門派間的隔閡,多了份生死與共的默契——此刻不用多說一句話,隻用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便懂了彼此的意思,連動作都透著股說不出的協調。
“你這漢子,真是惟恐天下不亂!”身旁的柳工突然伸手,手掌結結實實拍在路人的後腦勺上,力道不輕不重,帶著點長輩對晚輩的教訓意味,掌心裡的老繭蹭過頭皮,還帶著幾分粗糙的暖意。
他黝黑的臉上皺著眉頭,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像揉皺的草紙,可嘴角卻偷偷往上勾著,藏不住眼底的笑意——顯然是看出路人故意逗趣的心思,沒真生氣。柳工往路人身邊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了些,帶著點無奈的調侃:“走吧!剛才在霾毒林裡,大夥兒一起躲飛射的劍葉、扛彌漫的毒氣,早不是之前劍拔弩張的對頭了!”
他頓了頓,抬手拍了拍路人的胳膊,語氣裡添了幾分認真:“現在兩派弟子抱團抱得跟鐵桶似的,心齊著呢!你還想在這兒說兩句風涼話挑事兒?純屬竹籃打水一場空!”說著,他還朝不遠處的人群努了努嘴,下巴點了點前方的樹枝。
路人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見五行門那個穿靛藍服飾的弟子,正踮著腳朝卦莊的人喊:“左邊樹枝有裂痕,踩中間!小心摔下去!”聲音裡滿是提醒的急切。卦莊弟子也沒端著,回頭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槐樹,大聲回應:“前麵第三棵樹,樹乾上有抓痕,抓右邊穩當!”兩人一個提醒路況,一個指明落點,語氣熟稔得像共事多年的老友,哪裡還有半分之前針鋒相對的敵意。
路人的“促狹”心思被戳穿,臉頰頓時有點發燙,像被火烤似的。隻能撓了撓頭,看著大部隊都快走出十來米遠,趕緊快步跟上。最後一個跳上樹乾時,他沒掌握好力道,腳剛碰到樹枝就晃了晃,嚇得他趕緊伸手攥緊頭頂的枯枝,掌心都蹭上了樹皮的碎屑。
路人好不容易穩住晃蕩的身形,下意識低頭往下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連呼吸都慢了半拍,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連帶著心跳都漏了一拍——這屍地的範圍,竟比之前穿行的霾毒林還要遼闊數倍,灰蒙蒙的霧氣像厚重的紗幔,在地麵上緩緩流動,往遠處延伸到看不清的儘頭,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死寂的白骨與霧氣籠罩。
地麵上,白骨堆得像一座座小土山,雜亂地散布在黑褐色的土層裡。最紮眼的是一顆滾落在黑土旁的顱骨,眼窩空洞地對著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無聲地控訴,牙床上還嵌著半截生鏽的箭頭,箭身早已被腐蝕得發黑,牢牢卡在牙槽間,看得人頭皮發麻;不遠處,幾截肋骨散開在碎石中,弧度扭曲得不成樣子,像被狂風撕碎的竹片,斷口處參差不齊,還沾著黑乎乎的腐肉殘渣,緊緊貼在白骨上,風一吹,殘渣微微顫動,卻始終沒有脫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更讓人發怵的是,枯骨與枯骨之間,還飄著淡淡的黑色霧氣,絲絲縷縷的,像活物似的在骨縫間遊走——那是屍地經年累月積攢的森森陰氣。霧氣順著風往樹上撲來,明明沒有碰到皮膚,路人卻覺得從骨頭縫裡往外發冷,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竄,連腦子都有點發沉,像是被什麼黏膩的東西裹住,思維都變得遲鈍了幾分。
他心裡一緊,趕緊閉緊嘴,凝神運氣——片刻後,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脈處傳來一股微弱卻堅定的暖意,那是體內罡氣在緩緩流轉,像一層看不見的透明屏障,將試圖鑽進體內的陰氣死死擋在外麵。隨著罡氣流轉得越來越快,頭腦的沉重感漸漸消散,身體的寒意也退了下去。
路人這才稍稍定了神,暗自慶幸剛才聽了陽星前輩的叮囑:要是忘了用罡氣護住心脈,就算修為再高,恐怕也得被這慢性侵蝕的穢氣纏上,用不了多久就會神誌不清,渾身無力,最後從樹上摔下去,跟底下的白骨一樣,悄無聲息地倒在這黑土地裡,連名字都沒人記得。
隊伍正踩著樹枝往前挪,每個人都繃著神經,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突然,一道帶著驚惶的聲音像根針似的紮進空氣裡:“師叔!您快看下麵——那堆白骨旁的黑白卦飾,跟咱們卦莊弟子戴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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