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個人,確保自己的話能被所有人聽清:“咱們之前在穀外探查過,這‘蜮’有個習性——隻在日落之後才會從象背河底出來活躍,白天大多蟄伏著不動。隻要咱們能在日落之前趕到象背灘,截住被蜮仆擄走的那幾名少女,然後沿著咱們進來的路快速撤離,避開蜮活躍的時段,就能確保所有人百分之百安全,不會出半點差錯。”
說到這兒,他語氣裡多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催促,卻不顯得急切:“所以啊,與其在這裡耽誤時間爭吵,浪費寶貴的時辰,不如咱們現在就加快腳步,提前趕到象背灘做好準備——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以逸待勞等著蜮仆過來。這樣既能保證安全,又能順順利利把人救下來,豈不是比在這兒耗著強?”
聽了陽星的話,眾人臉上的血色像是被瞬間抽乾,齊刷刷褪去大半,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一片凝重的死寂悄然蔓延。
光天前輩那隻常年捋著胡須的手猛地停在半空,指腹還懸在銀須之上,原本梳理得整齊的銀絲此刻微微顫抖,連帶著他花白的眉梢都耷拉下來,那雙平日裡透著清明的老眼,此刻蒙著一層灰敗的霧氣,望著前方幽深的鐵樹林,長長地、無聲地歎了口氣。
一旁的雲內長老佝僂的背脊似乎又彎下去幾分,像是不堪重負般,枯瘦的手死死攥住棗木拐杖,杖頭“篤”地戳進泥土裡,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隻化作一聲重重的歎息,那歎息裡裹著無奈、疲憊,還有難以掩飾的絕望,吹散在微涼的林間風裡。
卦莊與五行門的弟子們三三兩兩站著,彼此交換著眼神,卻沒有一人開口——眼神裡的慌亂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絕望。有人下意識握緊了腰間的法器,指節泛白,卻連舉起的力氣都沒有;有人低下頭,盯著自己沾滿塵土的鞋尖,肩膀微微聳動,顯然已接受了眼下的絕境。
前有象背灘的未知凶險,後有鐵樹林裡緊追不舍的土撥鼠與神秘操控者,確實已無半分轉圜餘地。
最終,不知是哪名年輕弟子咬著牙先邁開了沉重的腳步,鞋跟蹭過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緊接著,眾人便如被無形的線牽引般,紛紛低下頭,將所有情緒壓進心底,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念頭,悶頭跟著陽星的背影朝象背灘方向疾馳。林間隻餘下急促而壓抑的腳步聲,連呼吸都透著股憋悶的急促,沒人敢多說一句話,仿佛稍一停頓,就會被身後的黑暗吞噬。
人群末尾,那個穿青布短褂的路人早已支撐不住,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每抬一步都要耗費全身力氣,腳步踉蹌得如同風中殘燭,好幾次都險些栽倒在地,全憑身旁一名麵生的五行門弟子伸手扶一把,才勉強穩住身形跟上隊伍。
他身上的粗布褂子不知被冷汗浸透、又被體溫烘乾多少回,此刻外層結著一層薄薄的鹽霜,硬邦邦地貼在後背上,將脊椎凸起的輪廓勾勒得一清二楚,像是背上了一塊冰涼的鐵板。領口和袖口本就磨破的毛邊,此刻沾滿了深褐色的塵土與草屑,甚至還掛著幾片乾枯的鐵樹葉,下擺處更是被尖刺劃開了好幾道大口子,露出裡麵同樣臟兮兮的裡衣,整個人狼狽得如同剛從泥坑裡爬出來一般。
額角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鬢角黏膩的碎發往下淌,有的砸在滿是塵土的衣襟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小印子,很快又被新的汗水覆蓋;有的則滑過下頜線,滴落在腳邊的落葉上,發出細微的“嗒”聲。他時不時抬手抹一把臉,卻隻是將汗水和塵土攪在一起,在臉頰上留下幾道黑乎乎的印子,反倒更顯窘迫。
他本是走南闖北十年的行腳商人,這次挑著兩擔瓷器,隻想抄鐵樹林這條近路趕往三十裡外的古鎮交貨,誰知剛進林子就撞上這群被土撥鼠追擊的修士,無端卷入這場生死風波。此刻他雙手死死攥著肩頭的行囊帶子,指節因為過度用力泛出青白色,指甲幾乎要嵌進粗糙的布料裡。行囊裡的瓷器碰撞著發出細微的“叮當”聲,在緊張的氛圍裡格外刺耳,每響一聲,他的心就跟著揪緊一分。
他的眼神裡滿是混雜著恐懼與懊悔的惶恐:恐懼的是那些追命的土撥鼠和前路未知的危險,懊悔的是自己貪近路的決定。雙腿早已軟得像煮過的麵條,每邁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小腿肚子突突地跳,可他不敢有半分停留——身後的風聲和眾人的腳步聲如催命符般緊逼,他隻能死死咬著下唇,借著疼痛維持清醒,拚儘全力跟上隊伍的步伐,連喉嚨裡泛起的血腥味都顧不上吞咽。
然而,就在眾人弓著腰全速奔逃、急促的呼吸聲在林間交織成一片粗重的喘息時,身旁兩側密不透風的鐵樹林中,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沙沙”聲。
那聲音初時極輕,細若蚊蚋,混在眾人的腳步聲裡幾乎難以察覺,乍一聽倒像秋風掃過枯葉的瑣碎響動。可稍一凝神細聽,便能察覺出異樣——那聲音沒有風動的雜亂無章,反倒帶著一種機械般的規整,“沙、沙、沙”,間隔均勻得如同有人在暗中打著節拍。不是風動,分明是無數細小的肢體抓撓著枝葉、在暗處快速爬動的聲響,每一下都落在人心尖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響動節奏平緩,聽不出半分如先前土撥鼠衝鋒時的凶戾敵意,卻也絕無半分善意,反倒像一張用聲音織就的無形大網,正循著眾人的軌跡,悄無聲息地朝著隊伍收攏。那股子安靜中的壓迫感,比明目張膽的攻擊更令人毛骨悚然,連林間的風都仿佛凝固了,隻餘下這詭異的“沙沙”聲在耳畔盤旋。
隨著隊伍離象背山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那“沙沙”聲陡然變得密集起來。不再局限於兩側,而是從前後左右、四麵八方湧來,“沙沙沙”的聲響層層疊疊,織成一張巨大的聲網將眾人包裹。仿佛整片鐵樹林都活了過來,每一片帶著尖刺的葉子都在顫動,每一根黝黑的枝椏都在搖晃,連腳下的落葉層都似乎在微微起伏。
路人的心臟“咚咚”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誕又真切的錯覺:這片鐵樹林裡藏著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正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縫隙,一眨不眨地冷冷窺視著他們這群闖入者。那些目光沒有溫度,像寒冬裡的冰棱,既帶著審視獵物般的打量,又藏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讓他渾身都不自在。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那股寒意不是來自林間的風,而是從腳底猛地竄起,順著脊椎一路往上爬,直鑽後腦勺。胳膊上瞬間爬滿了細密的雞皮疙瘩,連後頸的汗毛都根根豎了起來。
他下意識往身旁一名五行門弟子身後縮了縮,像是想躲進一個安全的屏障裡。粗糙的肩膀重重撞到對方腰間的劍鞘,發出“當”的一聲清脆輕響,在這死寂的林間格外刺耳。他張了張嘴想道歉,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此刻他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壓製慌亂,根本顧不上這些。
他死死盯著那些不停晃動的樹影,眼神裡滿是混雜著迷茫的驚恐,瞳孔因過度緊張微微收縮。乾癟的脖頸上,喉結像被無形的手操控著,上下劇烈滾動,吞咽著不存在的唾沫。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幾分,嘴唇抿成一條縫,隻敢用鼻子淺淺吸氣,生怕自己的喘息聲太大,驚動了暗處那些未知的存在,引來無法預料的危險。
“不好!前進的道路全被封住了!”
突然,前方帶路的光天前輩猛地頓住腳步,他那根常年拄著的棗木拐杖“篤”地戳在地上,支撐著微微顫抖的身體。這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平日裡總是一副仙風道骨、沉穩淡然的模樣,此刻卻眉頭緊鎖,原本紅潤的麵龐褪儘了血色,滿是褶皺的臉上寫滿驚色,枯瘦如老竹的手指著前方,聲音都帶著一絲抑製不住的顫抖。
眾人應聲望去,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隻見前方原本開闊的路徑,不知何時竟被密密麻麻的鐵樹枝乾交織成了一道丈許高的堅實屏障——那些手臂粗細的枝乾像是有了靈性,相互纏繞、勾連,連一絲縫隙都不曾留下,枝椏上寸許長的尖刺泛著冷冽的青光,在斑駁的光影下更顯猙獰,將唯一的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諸位前輩,還請現身一見!”陽星反應極快,幾乎在“沙沙”聲變得密集的瞬間,便迅速上前半步,寬闊的青袍下擺掃過落葉,穩穩將身後因慌亂而腳步遲滯的眾人擋在身後。
他身著一襲繡著北鬥星紋的青色道袍,衣料在奔逃中沾了些塵土,卻依舊難掩精致——那星紋用銀線繡成,在斑駁的林間光影下泛著細碎的光澤。墨發用一支溫潤的白玉簪束得整齊,幾縷被汗水浸濕的碎發貼在光潔的額角,更襯得他麵容俊朗清逸。隻是此刻,這份俊朗裡全然不見平日的溫潤,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凝重,眉峰緊緊蹙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眸,此刻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兩側幽深的鐵樹林。
沒有半分遲疑,他當即抱拳,雙臂在胸前彎曲成標準的作揖姿態,指尖幾乎觸到道袍衣襟,朝著左側枝葉晃動最劇烈的方向深深躬身,腰背彎成九十度,禮數周全得無可挑剔。緊接著,他又緩緩轉向右側,同樣躬身行禮,聲音透過內力傳遍四周,恭敬中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急切:“七星子天樞陽星,率卦莊與五行門弟子,因宗門有長輩在象背灘遭難,實在救人心切,才未經允許便貿然路過貴寶地。”
他頓了頓,額頭抵在抱拳的手背上,語氣愈發懇切:“我等絕非有意叨擾冒犯,更無窺探之心。還望閣下高抬貴手,行個方便,給我等一條生路。晚輩與諸位同門感念恩德,日後必有重謝!”話音落下,他仍保持著躬身的姿態,墨發垂落,遮住了神情,隻留一個謙卑而緊繃的背影,等待著林間的回應。
說罷,他保持著作揖的姿勢紋絲不動,目光卻銳利如鷹,緊盯著動靜最大的左側樹林,指尖悄悄扣住了腰間懸掛的黃銅羅盤——羅盤指針正在瘋狂轉動,發出細微的“嗡鳴”。他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神色緊繃如拉滿的弓弦,連呼吸都刻意放勻,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一旁的路人見狀,嚇得腿肚子都轉了筋,趕緊亦步亦趨地跟著彎腰作揖,腦袋埋得幾乎要碰到胸口,粗糙的手掌不安地絞著衣角,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心裡隻剩一個念頭:千萬彆惹惱了這些未知的存在,隻求能順順利利離開這鬼地方。
片刻過後,前方被鐵樹枝乾交織而成的屏障依舊紋絲不動,那些青黑色的枝椏甚至愈發緊密,尖刺上的寒光看得人心頭發緊。可周遭那股無形的圍困之力,卻像淬了冰的潮水般,一波比一波濃重。它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順著毛孔往骨頭縫裡鑽,連林間的風都停了,空氣凝固得仿佛能擰出水來——這股力量已絕非試探,而是強大到足以瞬間吞噬一行一十四人性命的威脅。
早已洞悉林間這詭異的微妙變化,眾人之間無需任何言語,眼神交彙的刹那便達成了無聲的默契——緊繃的神經驟然拉滿,戒備之意瞬間升騰。
光天前輩須發微動,率先打破了凝滯的氛圍。他原本垂在身側的枯手猛地抬起,指節因運力而泛出青白,掌心朝下穩穩抵在身旁一名年輕五行門弟子的後心。乾癟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平日裡略顯渾濁的眼珠此刻亮得驚人,如同淬了光的寒星,死死鎖定著左側枝葉晃動最劇烈的方向,周身的氣息陡然變得沉凝。
喜歡黃泉守夜人請大家收藏:()黃泉守夜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