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氣似乎還未從順天府上空散去,勤政殿內卻已彌漫著另一種更加壓抑、更加致命的肅殺之氣。少年天子司馬鄴端坐禦座,稚嫩的臉龐上帶著罕見的陰沉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下方,丞相王浚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禦史中丞崔琰等一眾禦史台官員肅立兩側,人人麵沉似水,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而事件的中心人物——燕國公邵明珠,此刻卻是一身素服未著官袍),臉上帶著悲憤、委屈和一絲劫後餘生的疲憊,跪在殿中,雙手捧著一疊厚厚的文書和幾件關鍵證物。
“陛下!”邵明珠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哽咽,打破了殿內死寂,“臣……臣有負聖恩!未能約束部屬!致使昨日……昨日城南盧府之事,驚擾聖駕,震動朝野!臣……罪該萬死!”他深深叩首,姿態放得極低。
司馬鄴看著邵明珠這副“自責”模樣,再想想昨日密報中描述的盧府慘狀,屍山血海,大火焚宅,盧世卿被馬蹄拖成肉泥,小臉繃得更緊,心中五味雜陳。他既為羊夫人險些受辱而憤怒,也為邵明珠那雷霆般的報複手段感到心驚肉跳!但此刻,他必須扮演一個“公正”的裁決者。
“燕國公……起來說話。”司馬鄴聲音有些乾澀,“盧府之事……究竟……因何而起?鬨得如此……不可收拾?”
邵明珠緩緩抬起頭,眼圈微紅,不知是熬夜還是真擠出了眼淚,聲音帶著沉痛和悲憤:
“陛下!臣……臣本不欲再提!此乃臣之家醜!亦是臣心中……永世之痛!”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極力壓抑著巨大的屈辱和怒火,“然事已至此,為證臣之清白,為告慰亡魂,臣……不得不言!”
他雙手將那份最重要的證物——王廣寫給盧世卿的親筆信——高高舉起:
“陛下!諸位大人!此乃昨日臣麾下將士,於盧府密室之中搜出的……罪證!乃趙國公府公子王廣,親筆所書!密交於盧世卿之手!”
此言一出,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
“什麼?!”王浚猛地抬頭,失聲驚呼!他死死盯著那封信,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恐懼!他昨日回府,已將王廣打得半死,關入禁苑,嚴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以為兒子隻是驕縱闖禍,萬萬沒想到……竟然還留下了如此致命的把柄?!還牽扯到盧府血案?!
崔琰等禦史也瞬間嘩然!目光齊刷刷聚焦在那封信上!
內侍將信接過,呈給司馬鄴。司馬鄴展開信箋,隻看了幾行,小臉瞬間氣得通紅!那信中字字句句,惡毒無比!不僅將邵明珠汙蔑為“萬世巨奸”,更詳細描述了如何利用羊獻容“孤弱無依”的身份,設計擄掠、淩辱,以達到報複邵明珠、令其“心膽俱裂”、“生不如死”的目的!其用心之歹毒,謀劃之陰險,令人發指!
“混賬!畜生!!”司馬鄴氣得渾身發抖,猛地將信拍在禦案上!“王廣!他……他怎敢如此?!!”
邵明珠適時地再次叩首,聲音帶著巨大的屈辱和悲憤:“陛下!臣妾羊氏,雖出身寒微,然性情貞烈!昨日若非她以死相抗,持剪自戕,寧為玉碎!若非臣麾下神闕衛拚死護主,及時示警!若非臣……臣聞訊後心急如焚,率部救援……臣妾……臣妾她……”他聲音哽咽,說不下去,眼中淚光閃爍,身體微微顫抖,將一個痛失愛妾未遂的丈夫和後怕的權臣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悲痛”,繼續道:“臣率部趕至盧府,見大門緊閉,守衛森嚴!臣憂心如焚!恐愛妾遭不測!情急之下,方命神機營開炮轟門!隻為救人!絕無他意!然入府之後……”邵明珠眼中瞬間爆發出冰冷的殺意,聲音陡然轉厲:“那盧世卿!禽獸不如!竟已將臣的愛妾捆綁,欲行不軌!羊氏以死相脅!脖頸已見血痕!若非臣及時破門而入!後果……不堪設想!!”
他猛地指向另一份證物——一份摁著血手印的口供:“此乃盧府管家盧忠,經神闕衛審訊,親口招供!供認不諱!盧世卿正是受王廣蠱惑、指使!以重金收買亡命之徒,於紫雲觀外設伏!強擄臣妾!意圖……意圖……”他再次“哽咽”,說不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陛下!臣……臣當時……目睹愛妾受辱慘狀!怒極攻心!恨不能將盧世卿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一時失態,下令嚴懲凶徒!此乃臣之過錯!臣願領罪!”邵明珠再次叩首,姿態放得極低,卻巧妙地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為救愛妾而“情急失態”、“衝動複仇”的悲情英雄!將一場血腥的政治清洗,包裝成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私人複仇!
“然!”邵明珠話鋒一轉,聲音帶著凜然正氣和沉痛,“臣事後清查盧府!竟發現……發現……”他指向最後幾份厚厚的清單和賬冊,聲音帶著震驚和憤怒:
“盧府彆院,奢華糜爛,遠超規製!其密室之中,藏匿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田產地契,價值……逾千萬貫!更有與匈奴劉聰、羯胡石勒餘部秘密往來書信!言及……販賣軍械!私通敵國!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掃過王浚慘白的臉,最終落在司馬鄴身上,聲音鏗鏘有力:
“陛下!此非臣一家之私仇!此乃盧世卿勾結王廣,意圖謀害朝廷重臣家眷!更是範陽盧氏!恃寵而驕!僭越不法!富可敵國!私通胡虜!圖謀不軌!此等行徑!與謀逆何異?!臣昨日所為,雖有過激,然亦是替天行道!為國除奸!為陛下鏟除心腹大患!”
這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分量之重,足以壓垮任何世家!
“轟!”殿內徹底炸開了鍋!
崔琰等禦史瞬間群情激憤!他們本就對盧府血案震驚,但邵明珠的“衝動”也讓他們不滿。可如今,邵明珠拋出的證據鏈——王廣的惡毒信件、盧府管家的認罪口供、盧府搜出的巨額不明財產、通敵書信——環環相扣,邏輯嚴密,證據確鑿!直接將盧府和王廣釘死在了“勾結謀逆”的恥辱柱上!性質瞬間從“私人仇殺”上升到了“為國鋤奸”!
“陛下!”崔琰第一個出列,須發戟張,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證據確鑿!王廣、盧世卿!狼狽為奸!意圖謀害國公夫人!更兼盧府僭越不法,私通敵國!罪證如山!罪不容誅!臣請旨!即刻鎖拿王廣!嚴加審訊!徹查範陽盧氏!以正國法!以儆效尤!”
“臣附議!”
“臣附議!”
禦史們紛紛出列,義憤填膺!矛頭直指王廣和背後的範陽盧氏!
王浚此刻如遭五雷轟頂!他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欲墜!邵明珠拿出的證據,尤其是兒子那封親筆信和盧府搜出的通敵書信他本能地懷疑是偽造,但此刻百口莫辯!),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他昨天還感激涕零的“救命恩人”邵明珠,今天就成了拿著他兒子罪證、要將他王家置於死地的索命閻羅!巨大的落差和恐懼讓他幾乎窒息!
“陛下!陛下明鑒啊!”王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聲音嘶啞絕望,“犬子王廣……他……他年輕無知!定是受了盧世卿那奸賊的蠱惑!一時糊塗!才寫下那等混賬言語!他……他絕無謀害燕國公夫人之心!更不敢通敵叛國啊陛下!至於盧府……盧府之事,臣……臣毫不知情!定是盧世卿一人所為!與範陽盧氏本宗無關啊陛下!求陛下開恩!饒犬子一命!臣……臣願辭官!願獻出全部家產!隻求陛下……給犬子一條生路!給王家……一條生路啊!”他磕頭如搗蒜,額頭在金磚上磕得砰砰作響,鮮血直流!哪裡還有半分丞相的威嚴?隻剩下一個行將就木、為逆子乞命的可憐老人。
司馬鄴看著王浚這副淒慘模樣,心中有些不忍。畢竟王浚是他名義上的丞相,也曾有提攜之恩。但他目光掃過邵明珠呈上的那些鐵證,尤其是王廣信中那惡毒的字句和“通敵書信”,再想想羊夫人險些受辱的慘狀,那點不忍瞬間被怒火和帝王心術取代!邵明珠此舉,不僅報了私仇,更遞給了他一把鏟除權臣、震懾門閥的利劍!他豈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