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內,燈火輝煌,暖意融融。巨大的紫檀圓桌上,珍饈羅列,玉盤金盞,流光溢彩。來自江南的醉蟹、北地的炙鹿、西域的葡萄美酒、嶺南的荔枝蜜餞……琳琅滿目,香氣撲鼻。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一隊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隨著樂聲翩翩起舞,水袖翻飛,媚眼如絲。一切都顯得如此奢華、和諧、賓主儘歡。
邵明珠一身常服,麵帶溫和得體的笑容,高居主位。他親自執壺,為王浚斟滿一杯琥珀色的“仙人醉”,動作自然流暢,帶著晚輩對長輩的恭敬。
“王伯伯,請!這是新到的江南陳釀,窖藏三十年,醇厚綿長,正合此冬夜小酌。”邵明珠笑容真誠,語氣親昵,仿佛昨日朝堂上的劍拔弩張、盧府的血雨腥風都從未發生。
王浚坐在客位首席,看著眼前這豐盛的宴席,聽著邵明珠那聲久違的“王伯伯”,感受著這份看似毫無芥蒂的親近,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他臉上堆滿了笑容,皺紋都舒展開來,端起酒杯,感慨萬千:
“子卿啊!有心了!有心了!老夫……唉!昨日之事,是廣兒那孽障糊塗!連累了你!也……也讓你受委屈了!老夫……心中有愧啊!”他語氣帶著真誠的歉意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滾入喉嚨,帶來一股暖流,也衝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伯伯言重了!”邵明珠連忙擺手,又為他斟滿,“廣兄弟年輕氣盛,一時糊塗,著了奸人的道!明珠豈能不知?明珠昨日在陛下麵前,也是據理力爭!絕不能讓廣兄弟蒙受不白之冤!更不能讓伯伯您……晚年失子,痛徹心扉啊!”他言辭懇切,眼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痛惜”和“義憤”。
王浚聽得老懷大慰,眼眶都有些濕潤了:“好!好子卿!老夫……沒看錯你!患難見真情!這份情誼,老夫記下了!”他又乾了一杯,酒意微醺,話也多了起來:“子卿啊!你說得對!那些門閥世家!尤其是江南來的僑姓!還有本地那些豪強!個個富得流油!卻一毛不拔!朝廷艱難,軍餉匱乏,他們倒好!整日裡花天酒地!是該……該好好整治整治!弄點錢出來!你……你有什麼好法子?說來聽聽!”
邵明珠眼中精光一閃,臉上笑容不變,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推心置腹”的謀劃:“伯伯,此事……需從長計議。小侄已有些眉目。比如那顧家……在幽州有良田萬頃,鹽引無數……還有陸家,壟斷了江南的絲綢漕運……這些可都是肥得流油的肥羊!隻需尋個由頭……比如……勾結胡商,偷逃稅賦?或者……私藏甲胄,圖謀不軌?小侄手下神闕衛,最擅長搜集此類‘證據’……”他聲音帶著誘惑,“屆時,抄家滅產!所得錢糧,七成充入國庫軍資!剩下三成……伯伯您勞苦功高,自然……嘿嘿……”
“七成充公?三成……”王浚眼睛瞬間亮了!呼吸都急促起來!三成!那得是多少錢?!他這些年貪墨軍餉,中飽私囊,但比起這些頂級門閥的積累,不過是九牛一毛!若能分一杯羹……他王家何愁不能東山再起?!廣兒出來後,也能有個富貴前程!巨大的利益誘惑讓他徹底放下了所有警惕!
“好!好計策!”王浚拍案叫好,興奮得滿麵紅光,“子卿!此事若成!你便是老夫……不!是我王家的大恩人!老夫定當鼎力相助!要人給人!要錢……呃……儘力!”他端起酒杯,“來!子卿!為咱們……呃……為朝廷!為將士們!乾了這杯!”
“為朝廷!為將士!乾!”邵明珠笑容更盛,舉杯相碰。兩人一飲而儘,氣氛熱烈融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浚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話也越發多了起來,拉著邵明珠的手,絮絮叨叨說著當年在洛陽如何提攜他,如何在幽州為他遮風擋雨,如何看好他……邵明珠含笑聽著,不時點頭附和,眼神卻越來越冷,如同冰封的湖麵。
就在這時,堂外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名身材魁梧、麵容剛毅、身著三品緋袍的中年官員大步走了進來。他正是順天府尹樂平!邵明珠的結義大哥!王浚曾經的舊部,如今邵明珠的死黨!
“下官樂平,拜見燕國公!拜見趙國公!”樂平對著邵明珠和王浚躬身行禮,姿態恭敬。
“樂平?你怎麼來了?”王浚醉眼朦朧地看著樂平,有些意外。樂平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但後來明顯倒向了邵明珠,讓他心中有些不快。不過此刻心情正好,倒也沒多想。
邵明珠笑著解釋:“哦,是小子請樂府尹來的。樂大哥如今執掌順天府,門閥世家之事,還需他鼎力相助。樂大哥,快請坐!陪趙國公喝幾杯!”
樂平應聲落座,端起酒杯,對著王浚恭敬道:“老國公,許久不見,您風采依舊!下官敬您一杯!”
王浚看著樂平恭敬的樣子,心中那點不快也散了,得意地端起酒杯:“好!樂平啊!你跟著子卿好好乾!前途無量!來!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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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推杯換盞,氣氛似乎更加熱烈。樂平言語不多,但句句恰到好處,既捧了王浚,又不動聲色地暗示著邵明珠如今的權勢和未來可期,讓王浚聽得心花怒放,酒喝得更猛了。
時機已到!
邵明珠放下酒杯,對著侍立一旁的方傑倫使了個眼色。方傑倫會意,輕輕拍了拍手。
絲竹之聲驟然一變!從之前的靡靡之音,轉為金戈鐵馬、殺伐淩厲的《破陣樂》!舞姬們迅速退下。一隊身著玄色勁裝、手持木製刀劍的魁梧武士實為段疾陸眷親兵假扮)踏著鼓點,龍行虎步般衝入堂中!他們動作剛猛,招式淩厲,刀光劍影,殺氣騰騰!演繹著戰場廝殺、斬將奪旗的雄壯場景!
王浚看得興起,拍著桌子叫好:“好!好!這才是我大晉男兒的氣概!子卿!你這府上的武士,比那些軟綿綿的舞娘強多了!哈哈哈!”
邵明珠含笑不語,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過場中。段疾陸眷扮演的“主將”手持一柄沉重的木製長槊,在場地中央大開大合,槊風呼嘯,氣勢驚人!他每一次揮槊,目光都如同實質般鎖定在王浚身上,帶著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殺意!
王浚起初還看得津津有味,但隨著那“主將”的目光越來越淩厲,動作越來越逼近,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他下意識地端起酒杯想喝一口壓壓驚,卻發現杯中酒液竟在微微晃動!他抬眼看向邵明珠,隻見邵明珠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容,但那眼神……卻平靜得可怕!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
不對勁!
王浚心頭警鈴大作!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他猛地想起張韜之前的警告,想起兒子王廣的處境,想起盧府的慘狀……一股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
“子……子卿……”王浚聲音有些發顫,強作鎮定,“這……這舞……殺氣太重了……老夫……老夫有些不適……要不……今日就到此為止?”
“哦?伯伯不舒服了?”邵明珠關切地探身,臉上笑容依舊溫和,“可是酒菜不合胃口?還是這樂舞驚擾了伯伯?”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挽留,“不過……好戲才剛剛開始呢!伯伯再稍坐片刻!子卿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伯伯!”
“大禮?”王浚心中不祥預感更甚!
就在這時!
場中“主將”段疾陸眷猛地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手中木槊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向地麵!
“哢嚓!”一聲脆響!那堅硬的木槊竟被他生生砸斷!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王浚!眼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火焰!他一把扯下臉上的偽裝麵具,露出那張飽經風霜、此刻因憤怒而扭曲的鮮卑麵孔!
“王浚老狗!!!”段疾陸眷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泣血的悲憤和滔天的殺意!“還敢不敢讓我段氏族人來當你的鷹犬,還我兄長匹磾命來!!!”
“段疾陸眷?!”王浚看清來人麵目,嚇得魂飛魄散!他猛地站起,帶翻了身後的椅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瞬間明白了!什麼宴會!什麼敘舊!什麼弄錢!全是陷阱!這是邵明珠為他精心準備的……斷頭宴!
“動手!!”邵明珠臉上的溫和笑容瞬間消失!如同變臉般換上冰冷的殺機!他猛地擲杯於地!
“啪嚓!”玉杯粉碎!清脆的聲響如同進攻的號角!
“殺!!!”早已埋伏在屏風後、梁柱上、甚至假扮樂師、侍從的拓跋銳、慕容皝、辛老七以及數十名神闕衛死士!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餓狼!瞬間暴起!刀光劍影!殺氣衝天!直撲王浚和他帶來的那幾名早已嚇傻的親衛!
“保護國公!!”王浚的親衛隊長反應最快,拔刀怒吼!但話音未落!
“噗嗤!”一道雪亮的刀光閃過!辛老七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側,巨大的重斧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將他連人帶刀劈成兩半!鮮血內臟噴濺一地!
另外幾名親衛也瞬間被拓跋銳、慕容皝等人砍瓜切菜般斬殺!連慘叫都未及發出!
王浚肝膽俱裂!他猛地抽出藏在寬大袍袖中的短匕,他終究還是留了一手,踉蹌著後退,試圖衝向門口!口中嘶吼:“邵明珠!你敢弑殺當朝國公?!你……”
“狗賊!納命來!!”段疾陸眷早已如同瘋虎般撲至!他根本不用兵器!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刻骨的仇恨,如同鐵鉗般狠狠抓向王浚的脖頸!他要親手掐死這個讓他成為傀儡一般,沒有尊嚴的人物!
王浚雖老邁,但年輕時也是悍將!生死關頭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他矮身躲過段疾陸眷的撲擊,手中匕首反手刺向對方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