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傾瀉在聽濤苑清幽的庭院中。涼亭內，石桌上精致的菜肴已涼，但那壺名為“仙人醉”的烈酒，卻已下去大半。酒香醇烈，帶著一股灼人的氣息，彌漫在亭內。
司馬凝霜與段雲洛相對而坐。幾杯“仙人醉”下肚，司馬凝霜白皙的臉頰已染上醉人的酡紅，眼神迷離，帶著一絲平日罕見的慵懶和放縱。段雲洛也微醺，雙頰緋紅，眼神亮晶晶的，比平日少了幾分拘謹，多了幾分親近。
兩人越聊越投機，酒也越喝越多。司馬凝霜似乎徹底放開了心防，眼神飄忽，帶著追憶的溫柔笑意。
“雲洛妹妹，”司馬凝霜端起白玉酒杯，又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你知道嗎？夫君他不僅會打仗治國，還會寫詩譜曲呢……”
段雲洛眼中閃著好奇和崇拜：“真的嗎？公爺他還會譜曲？”
“是啊……”司馬凝霜嘴角勾起一抹帶著醉意的笑，眼神仿佛穿越了時空，“他曾為我寫過一首歌……一首隻屬於我的歌……”
她放下酒杯，微微仰頭，望著亭外皎潔的明月，眼神迷離悠遠。夜風拂過她的發梢。她輕輕啟唇，帶著微醺的沙啞和難以言喻的深情，低低地哼唱起來：
此去半生太淒涼，
花落惹人斷腸。
你我天涯各一方。
我追著你的月光，淚卻濕了眼眶。
往事隨風怎能忘。
我輕歎浮生，歎紅顏。
來來去去多少年。
半生的遺憾誰來寫，
唯有過客留人間。
此去半生兩茫茫，不及深情一場。
皆是所念既所想，
隻恨我心落千丈，難度這過往。
癡人隻為情惆悵。
歌聲婉轉低回，帶著深入骨髓的淒涼和刻骨相思。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浸透了淚水，飽含著無儘的等待和錐心的痛楚。司馬凝霜唱得情真意切，眼中水光瀲灩，仿佛重回與邵明珠分離、在洛陽苦苦支撐的艱難歲月。
段雲洛聽得如癡如醉！她被這淒美動人的旋律和飽含深情的歌詞徹底震撼！那婉轉的曲調，哀傷的歌詞，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仿佛看到一個女子在漫長等待中容顏憔悴，淚眼婆娑，對著遠方無儘的思念和絕望……
一曲終了，涼亭內一片寂靜。隻有夜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和池水輕微的漣漪聲。
段雲洛久久不能回神，怔怔地看著司馬凝霜，眼中充滿震撼和心疼：“這曲子……這歌詞……太美了……也太淒涼了……殿下……這真是公爺為您寫的？”
司馬凝霜端起酒杯，將杯中殘餘的辛辣酒液一飲而儘！烈酒入喉，帶來一陣灼燒感，仿佛也燒掉了她眼中最後一絲水光。她放下酒杯，看著段雲洛，臉上帶著複雜笑意，有驕傲，有追憶，也有一絲苦澀。
“是啊，”司馬凝霜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是他寫的……是他譜的曲……是在我們分離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裡寫給我的……他說……這是他對我的思念……對我的承諾……”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段雲洛那張年輕、充滿崇拜和憧憬的臉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
“所以……雲洛妹妹……你不用自責……更不用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夫君他……才華橫溢……冠絕古今……他的優點太亮眼了……亮眼到足以讓任何靠近他的女人都為之淪陷……”
“我司馬凝霜，自認眼光極高……當年在洛陽……多少高門大戶，世家才俊，我都不屑一顧……可偏偏被他這個當時還隻是個密雲縣侯、羽林中郎將的邵子卿給迷住了……”
“他才二十一歲，就打下了這偌大的基業。驅除胡虜、威震北疆、手握生殺大權、位極人臣。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能不動心？哪個女人能不淪陷？”
司馬凝霜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和無奈，她看著段雲洛，眼神變得銳利而清醒：
“但是！雲洛妹妹……你要清楚你要什麼……”
“你要他的那顆全心全意？要他隻愛你一個人？”
“嗬嗬……”司馬凝霜發出一聲短促而苦澀的輕笑，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妹妹，這不可能……”
“家裡的女人太多了……”
“靈兒、婧瑤、嫣兒、芸熙、羊夫人、凝雪……還有你。還有國公府外那些我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的……”
“他的心就那麼點大……他要分給江山社稷……分給麾下將士……分給宗族子弟……分給每一個他覺得需要負責的女人……”
“分到你身上的……還能剩下多少？”
司馬凝霜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清醒，她直視著段雲洛的眼睛：
“妹妹……你還小……不要對男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不要傻傻地以為你付出了一顆真心就能換來他的全心全意……”
“國公府的夫人們……誰不是這樣想的？誰不是奢求他那顆心能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刻？”
“他話說得漂亮……‘凝霜……我永遠隻愛你一個’，‘靈兒……你是我的心頭肉’，‘婧瑤……你是我的開心果’，‘嫣兒……我離不開你’，‘雲洛……你是我的草原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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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換來的是什麼？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是看著他一房又一房地往回娶！是看著他的心被分成無數碎片！”
司馬凝霜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痛苦！她猛地端起酒壺，直接對著壺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仙人醉”！烈酒灼燒著她的喉嚨，也灼燒著她的心！
“你的真心……對他沒有用！”司馬凝霜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她用力將酒壺砸在石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到頭來傷的……還是你自己！到頭來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房又一房地往回娶！”
說到最後，司馬凝霜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委屈、痛苦和失望！她猛地趴在石桌上，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壓抑的、痛苦的哭聲，如同受傷的小獸般，從她喉嚨裡嗚咽而出！那哭聲，充滿了對曾經誓言的幻滅，對丈夫花心的失望，對自己無法獨占愛人真心的悲哀！
段雲洛被司馬凝霜這突如其來的崩潰徹底驚呆了！她看著眼前這位平日裡雍容華貴、沉穩大氣、如同神隻般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殿下，此刻卻如同一個無助的小女孩般，趴在桌上失聲痛哭！那哭聲中的絕望和痛苦，深深地震撼了她！也讓她心如刀絞！
她終於明白了！明白了這位主母心中的苦！明白了她對邵明珠那深沉的愛背後，隱藏著多麼巨大的失望和痛苦！明白了她為何會對自己如此寬容大度！因為她自己也是這場感情漩渦中的受害者！她懂段雲洛的身不由己，也懂她未來可能麵臨的失望！
段雲洛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對司馬凝霜的同情和心疼，有對邵明珠的複雜愛恨，也有對自己未來的茫然和一絲恐懼！
她連忙起身，走到司馬凝霜身邊，蹲下身，伸出手，輕輕地、溫柔地拍撫著司馬凝霜因哭泣而顫抖的後背。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帶著一種笨拙的安慰和深深的敬意。
“殿下……姐姐……彆哭了……彆哭了……”段雲洛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您……您還有平安……還有我們……我們都在您身邊……”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位崩潰的主母，隻能笨拙地重複著：“彆哭了……姐姐……彆哭了……”
月光下，涼亭內。一個身份尊貴的長公主，一個剛被接納的如夫人。一個因愛生怨，失聲痛哭；一個感同身受，溫柔安慰。這清幽的聽濤苑，此刻仿佛成了她們共同舔舐情感傷口的避風港。那壺辛辣的“仙人醉”，不僅醉人，更醉心，醉出了這深宅大院中，女子們無法言說的心酸與無奈。
日上三竿，陽光刺眼。邵明珠被一陣劇烈的頭痛和火燒火燎的口渴感折磨醒。他掙紮著坐起身，環顧空蕩蕩的房間，宿醉的混沌感讓他有些發懵。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水……水……”他聲音嘶啞地嘟囔著，目光掃向床邊矮幾上的白瓷水壺。他一把抓過水壺，迫不及待地往嘴裡倒！
“咕咚……咕咚……”隻倒了兩下，水壺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