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夫夫,新婚燕爾,當然是蜜裡調油一般,雖說白日裡一個沉靜寡言,一個驕矜冷傲,很少當著旁人的麵有親近之舉,相處起來更多的是相敬如賓。
可是到了晚上就不一樣了,彆說在房裡守夜,就是在門外守夜的都麵紅耳赤。
沒過幾天,家主就吩咐夜間不用人在左近守著了,隻第二天再過來就好。
所以,其實不止裴娘子,整個正院的丫鬟小廝們都沒有守夜的活計。
即便是前幾日,廖星火也沒讓人守夜。
比起總是有人憂心可憐地守著自己,他更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
如今卻是情況不同,他無法自理了,哪怕是幾步路都因為看不到而走得歪歪斜斜,一個不小心就要跌倒,如此一來,身邊哪裡缺得了人呢……
裴娘子越發覺得老天不公,這世上大奸大惡的人那麼多,偏偏讓他們家屢生變故,實在是讓人恨不得罵這賊老天不長眼,看不得人幸福美滿。
望著夫人睡夢中也不太安穩的睡顏,裴娘子一時之間心中真是千回百轉,無法細表。
她守了一個多時辰,因外頭還有其他事,便讓正院的大丫鬟進來守著。
但裴娘子剛剛離開,就有不速之客來了。
張海樓一身素色披風,揮手示意大丫鬟碧雲出去。
碧雲臉色非常精彩,看看帳內熟睡的夫人,再看看一派自然神色的張海樓,嘴唇抖了抖,拚命低下頭,卻不願出去。
張海樓嘖了一聲,索性撩開披風一擺,叫碧雲瞧見他披風之下的衣裳。
碧雲瞧見了,卻還是不知道張海樓什麼意思。
張海樓真沒見過如此愚鈍之人,索性直言了。
“這是家主的衣裳,我穿來一用,叫夫人睡得更安穩些。”張海樓聲音很低,“至於旁的,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做其他事情。”
他又不是什麼腦子裡隻有下流事的下流人,以後日子長著呢,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還惦記著那些事情?
碧雲還是很糾結,主要是,她覺得男人的話是不可信的,連家主都會哄夫人說一會兒就好了,實際上還不是鬨了夫人半宿……更何況一向狂悖的張海樓。
張海樓失了耐心,索性直接點了碧雲的穴位,將人丟去外間了。
他重新回到內間,丟下身上披風。
裡麵穿的衣裳,是他去張海客那裡偷來的。
哼,張海客不會真以為他信了他那些搪塞之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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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藥裡有安神的藥材,廖星火因此而昏昏欲睡,真正睡著之後卻算不上安穩。
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即便睡著了,夢裡也亂糟糟的。
一會兒是張啟靈背對著他走遠的身影,任他怎樣呼喊也不回頭。
一會兒又變成了失去光明前,眉宇緊皺著向他走過來的張海俠,他其實和張海俠沒什麼交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幾年前,他讓人給風雪中的張海俠送去大氅了。
一會兒則出現了靈堂前,張海樓自然隨意地拿走他吃剩的素麵,連筷子也沒換,森百牙齒咬在象牙筷上,男人想要吞入口中的似乎不止是素麵。
一會兒還有各種時候的張海客,用著溫和的語氣說著話,可廖星火看過去的時候,張海客的眼眸裡似乎沒那麼恭順,看著他的時候,幾乎有些不懷好意了。
愈發胡思亂想,夢境就愈發混亂。
混亂之中,廖星火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張啟靈身上的味道。
似是雨後的樹林,樹林裡有清冽的泉水,還有泛著冷香的樹木味道,安靜又悠遠,像是三伏天裡的甘涼井水,說不出來的味道,旁人甚至都聞不到,但是廖星火非常熟悉。
他已經許久沒有聞到張啟靈的味道了。
原本是可以將他的衣裳胡亂堆在床榻上的,但是張啟靈的死訊傳來之後,他的衣裳都被燒掉了,廖星火就再沒聞到過了。
如今這味道忽然闖入他的鼻腔,竟叫人覺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