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海樓真正過來之前,廖星火是細細思索過的,覺得他若真是心有怨懟,一者肯定是因為自己怒急之下打他的那一巴掌,二者多半是前些日子與張海俠鬨到動手的原因了。
他自己的那一巴掌,自己能夠解決得了,但是張海樓與張海俠那天到底為什麼打起來仍未可知……
這都好幾天了,兩人的口風依舊很嚴,無論誰旁敲側擊,都沒人透露一二,仿佛是什麼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樣。
想來旁人是解決不了他二人之間的矛盾的,解鈴還須係鈴人。
所以,廖星火不僅讓張海樓過來了,還讓張海俠在半個時辰後過來,讓兩人當麵將話說開,徹底解決此事……
——這是夫人之前的安排。
想起這些安排,碧雲的臉色逐漸變得有些僵硬。
方才,夫人先是晾了樓少爺一會兒,又讓人讀了一篇遊記,算算時間,好像也差不多了。
也許是旁觀者清,也許是夫人眼盲的這段時間碧雲目睹了太多太多從前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
總之,碧雲十分清楚,若是俠少爺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這一幕,兩位少爺恐怕會鬨出比上次動靜更大的麻煩來。
思及此處,碧雲不由心下惶惶,想要找個機會提醒夫人。
可她根本沒找到插話的機會。
身材頎長的男人枕在夫人膝上,高束的馬尾垂落在夫人腿側,恍惚之間,都不像是頭發了,像是細細密密的鎖鏈或繩索,纏繞著一無所知的眼盲青年。
“夫人,隻是一巴掌而已,我哪裡會心生怨懟。”張海樓將廖星火的手往自己臉上用力按了按,“夫人若是不信,儘可打我。”
這番話倒像是在給之前那句震驚了廖星火和碧雲的狂言找補了。
至少,廖星火聽了之後,被震驚得呆住的思緒終於再次活動了起來。
他恍然回神後,先是把手抽走了,而後又推了下張海樓,卻沒推動。
張海樓枕在他膝上好似是不輕不重的,但是廖星火推他,他又變得好重。
廖星火後知後覺地惱了,用力地拍了一下:“你這成何體統!”
張海樓慢吞吞地起來了,一開口,聲音裡就很委屈:“還請夫人原諒……”
廖星火有點不太能原諒,卻聽張海樓微微低啞的聲音繼續娓娓道:
“我幼年失怙失恃,雖得養母教導……可養母膝下有幾十養子,我在其中,不得偏愛。其實……我之前做錯了事,夫人肯訓誡我,我心中才安寧。”
說完,他徹底直起了身,卻又用手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枕得皺巴巴的衣裳。
廖星火嘴唇動了動,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還能說些什麼……他打了張海樓一巴掌,張海樓竟還因此心生安寧,疑似生出了孺慕之情。
真是沒處說理了。
不止如此……廖星火突然攥緊了衣袖。
若他沒有記錯,張海樓與張海俠分明是同一個養母,張海樓如此,張海俠不會也……
不,不會的。
張海俠的腦袋想不出這樣古怪的前後因果。
可是,廖星火又聽得出,張海樓言語並非杜撰,也並非虛情假意,如此一來,反而讓人難以應對。
虛情假意從來不會讓人進退失據,隻有真情實意才會讓人無所適從。
廖星火現在就很無所適從。
聽張海樓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總不能要他給他當娘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