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廓越來越清晰!是一條飽經風霜、船頭釘著鐵皮補丁的舊木船!船頭站著一個佝僂著背、穿著厚重油布雨衣的身影,正用力劃著槳,在風浪中穩住船身!
當小船終於艱難地靠到礁石附近,那個劃船的身影抬起頭,露出油布雨帽下那張布滿風霜、寫滿滄桑和震驚的臉時——
“陳……陳伯?!”阿星嘶啞的喉嚨裡擠出難以置信的破碎音節,巨大的震驚和狂喜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竟然是老陳頭!
老陳頭顯然也認出了礁石上這兩個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的身影!他布滿老年斑的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裡麵充滿了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種劫後重逢的狂喜!
“阿……阿星?!阿汐丫頭?!”老陳頭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老天爺啊!是你們!真是你們!”他手忙腳亂地穩住被海浪推搡的小船,急切地朝他們伸出手,“快!快上來!把手給我!”
阿星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先將幾乎失去意識的阿汐艱難地抱起,在老陳頭的幫助下,將她連拖帶拽地弄上了搖晃的小船。緊接著,他自己也踉蹌著撲進了船艙,重重摔在冰冷的船板上,再也動彈不得,隻剩下劇烈地喘息和無法控製的顫抖。
小船在老陳頭拚儘全力的劃動下,艱難地調頭,朝著漁村的方向駛去。船艙裡,阿星癱軟在阿汐身邊,兩人濕透的身體緊緊靠在一起,汲取著彼此僅存的一點點可憐的體溫。劫後餘生的巨大疲憊和後怕如同潮水般將他們淹沒。
老陳頭一邊奮力劃槳,一邊老淚縱橫,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老天爺開眼啊……”
低矮的泥坯房裡,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柴火燃燒的溫暖氣息。灶膛裡的火苗跳躍著,驅散了劫難後深入骨髓的寒意。
阿星和阿汐裹著厚厚的、帶著陽光味道的舊棉被,各自躺在一張鋪著厚厚乾草的木板床上。老陳頭佝僂著背,守在小小的灶台邊,手裡端著一個粗陶碗,碗裡是冒著騰騰熱氣的、奶白色的魚湯。他小心翼翼地吹著氣,然後舀起一勺,遞到剛剛蘇醒不久、依舊虛弱不堪的阿汐唇邊。
“丫頭,喝點熱湯,暖暖身子……”老陳頭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渾濁的老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阿汐的臉色依舊蒼白,嘴唇乾裂,但琥珀色的眼眸裡終於恢複了一些神采。她虛弱地張開嘴,小口地抿著溫熱的魚湯。鮮美的湯汁滑過乾澀的喉嚨,帶來久違的暖意,讓她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眯眼,發出一聲微弱的喟歎。
老陳頭看著她喝下魚湯,布滿皺紋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安慰的笑意。他放下勺子,又拿起一塊乾淨的布巾,仔細地擦去阿汐額角滲出的虛汗。
阿星靠坐在另一邊的床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他身上裹著同樣厚實的被子,膝蓋上的傷口已經被老陳頭用乾淨的布條和草藥仔細包紮過,雖然依舊隱隱作痛,但身體裡的寒氣已被屋內的暖意和那碗同樣喝下的熱湯驅散了大半。他看著老陳頭對阿汐那無微不至的、如同對待親孫女般的關懷,看著阿汐在老陳頭照顧下漸漸恢複血色的臉頰,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暖流和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在他心底洶湧澎湃。
三天三夜的海上漂流,在死亡邊緣的掙紮,最後那滅頂的海嘯和冰冷的礁石……所有的畫麵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每一次瀕臨絕境,阿汐驚恐卻信任的眼神,她冰冷顫抖卻緊緊抓住他的手,都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如果沒有她,他早已葬身海底,成為一具無人知曉的枯骨。是這個女孩,用她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將他從絕望的深淵拉回人間。
他不能辜負這份生死相隨的信任和情意。
他不能再逃避。
阿星深吸一口氣,那動作依舊牽扯著嘶啞劇痛的喉嚨。他掀開身上的被子,忍著膝蓋的疼痛,掙紮著下了床。腳步有些虛浮,但他站得很穩。
他的動作吸引了老陳頭和阿汐的注意。老陳頭詫異地抬起頭:“阿星?你下來做啥?快躺回去!”阿汐也茫然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擔憂。
阿星沒有理會老陳頭的勸阻。他一步一步,緩慢卻異常堅定地走到阿汐的床邊。然後,在兩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他“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阿星哥!”阿汐驚得差點坐起來,卻被老陳頭按住了。
阿星抬起頭,深陷的眼窩裡不再是死寂的荒蕪,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灼熱的、無比鄭重和決絕的光芒。他無視膝蓋傳來的劇痛,目光越過驚愕的老陳頭,直直地望向床上那個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清澈如初的少女。
他張開嘴,用儘全身的力氣,調動起那兩塊生鏽的、劇痛的聲帶,每一個字都像從滾燙的熔岩裡艱難淬煉出來,帶著濃重的氣音、令人心悸的嘶啞摩擦,卻又蘊含著一種石破天驚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汐……”
聲音破碎,卻異常清晰。
阿汐的心猛地一跳!琥珀色的眼眸瞬間睜大,裡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隱隱的預感。
阿星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要將積攢了畢生的勇氣和情感在這一刻傾瀉而出。他嘶啞的聲音在小小的泥坯房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阿汐的心上,也敲打在驚愕的老陳頭心頭:
“……嫁……給……我……!”
嘶啞!破碎!如同破鑼刮過砂石!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和濃重的血沫氣息!但那股決絕的、滾燙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卻如同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
“轟——!”
阿汐的腦子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瞬間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著跪在床前、眼神灼熱如火的阿星,看著他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和痛苦扭曲卻無比堅定的麵容,聽著耳邊那如同泣血般嘶啞破碎、卻字字如錘的三個字……
嫁給他?
阿星哥……在向她……求婚?!
巨大的震驚和狂喜如同洶湧的海嘯,瞬間將她徹底淹沒!她蒼白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紅,像熟透的蝦子!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衝破胸膛!琥珀色的眼眸裡瞬間蓄滿了水光,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巨大的、無法言喻的幸福和激動!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死死地抓緊了身下的被褥,身體因巨大的情緒衝擊而微微顫抖起來!
“你……你這小兔崽子!”一旁的老陳頭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石破天驚的求婚徹底震懵了!他端著魚湯的碗差點掉在地上,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他看看跪在地上、眼神決絕的阿星,又看看床上羞得恨不得鑽到被子裡、卻滿眼都是亮光的阿汐……
震驚過後,一股巨大的欣慰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如同暖流般湧上老陳頭的心頭。他渾濁的老眼瞬間濕潤了!他猛地放下碗,幾步衝到阿星麵前,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一把抓住阿星的胳膊,將他從冰冷的地上用力拽了起來!
“起來!地上涼!你這傻小子!”老陳頭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強壓的激動,他布滿老年斑的臉上,此刻卻煥發出一種異樣的光彩,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和一種長輩的權威!他看看激動得說不出話的阿汐,又看看眼神灼灼的阿星,用力地、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聲音洪亮得如同驚雷,在這劫後餘生的小屋裡炸響:
“好!好!好!”老陳頭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阿星小子!這話你終於說出來了!婆婆媽媽這麼久,像個什麼爺們!”他指著床上羞紅臉的阿汐,又指向阿星,“阿汐丫頭交給你,我老陳頭一百個放心!這證婚人,我當定了!天王老子來了也搶不走!”
他猛地轉過身,對著依舊沉浸在巨大震驚和狂喜中、不知所措的阿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家長宣布大事般的威嚴和喜悅:
“丫頭!還愣著乾啥?!說話!應不應?!應了,老頭子我立馬***辦!讓全村都知道,咱們阿汐,要嫁人了!嫁的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陳伯……”阿星嘶啞地開口,聲音依舊破碎,但裡麵的感激和激動幾乎要溢出來。
阿汐終於從巨大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巨大的羞怯讓她猛地將滾燙的臉頰埋進了厚厚的棉被裡,隻露出一雙水光瀲灩、盛滿了幸福和羞意的琥珀色眼眸。她露在被子外麵的耳朵尖紅得幾乎滴血。她不敢看阿星,更不敢看激動得胡子都在抖的老陳頭,隻是用細若蚊蚋、帶著濃重鼻音和巨大羞澀的聲音,在棉被裡悶悶地、卻又無比清晰地應了一聲:
“……嗯!”
那一聲“嗯”,輕得像羽毛拂過心尖,卻如同最嘹亮的號角,瞬間點燃了這間劫後餘生的小屋!
“哈哈哈!好!好!應了就好!”老陳頭爆發出爽朗的大笑,笑聲中帶著濃重的淚意和無比的暢快!他用力拍著阿星的肩膀,又指著躲在被子裡當鴕鳥的阿汐,“成了!這事就這麼定了!老頭子我這就去張羅!管他天崩地裂,咱們漁村,先辦喜事!”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門口走去,佝僂的背脊此刻挺得筆直,仿佛年輕了十歲。走到門口,他又猛地停住,回頭看向床邊。
阿星已經坐到了阿汐的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從被子裡探出來的、依舊有些冰涼的小手。兩人目光相對,劫後餘生的慶幸、失而複得的狂喜、以及那終於衝破一切桎梏的、滾燙的情意,在無聲中洶湧流淌。阿汐的臉頰依舊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羞怯的淚珠,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彎起,綻放出一個足以讓整個冰冷世界都為之融化的、羞澀而幸福的笑容。
老陳頭看著這一幕,渾濁的老眼裡翻湧著欣慰的淚光,他用力抹了一把臉,嘴角咧開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像老樹綻開了新花。
“等著喝喜酒吧!兩個小兔崽子!”他丟下這句話,帶著滿身的喜氣和無儘的乾勁,推開門,大步走進了劫後漁村那依舊帶著鹹腥、卻仿佛被注入了一抹亮色的空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