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村的午後，陽光透過三樓書房的百葉窗，切割成細碎的金片，落在阿汐泛白的指尖上。她剛合上那隻裝著小提琴的木盒，指腹還殘留著天鵝絨內襯粗糙的觸感，以及琴身琥珀色光澤在眼底留下的殘影——那抹光澤像極了林星偶爾凝視海麵時，眼底深處不易察覺的溫柔，卻又裹著一層厚厚的、不敢觸碰的塵埃。
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很輕，是林星特有的、怕驚擾到誰的步調。阿汐猛地回頭，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連呼吸都滯了半拍。
林星端著兩隻白瓷杯，杯沿冒著淡淡的熱氣，是阿汐喜歡的蜂蜜檸檬水。他站在書房門口，目光先落在阿汐緊繃的肩膀上，再緩緩移到壁櫥前那隻半露在陰影裡的木盒上。他的腳步沒有停頓，也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或不悅，隻是像往常一樣，緩步走了過來。
“怎麼蹲在這裡？”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午後陽光曬過的暖意，聽不出絲毫波瀾。他將其中一杯水遞到阿汐麵前，“地上涼。”
阿汐僵硬地接過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溫熱，才勉強找回一點真實感。她張了張嘴，想說“我不是故意的”，又想說“我什麼都沒碰”，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沒頭沒尾的：“這……這是你的琴嗎？”
林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隻木盒，沉默了兩秒。不是回避，更像是在回憶某個遙遠卻清晰的片段。他蹲下身，與阿汐平視，指尖輕輕拂過木盒上的灰塵，動作溫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珍貴的舊物。
“嗯。”他點頭，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些，“以前用的。”
“以前……”阿汐咬了咬下唇，終究還是沒忍住，“是……是楚星河的時候？”
這是她第一次在林星麵前主動提起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踩在薄冰上，生怕一不小心就墜入深不見底的過往。
林星的指尖頓了頓，隨即又恢複了動作。他沒有抬頭，隻是看著木盒上磨損的邊角，輕聲說：“是。十五歲的時候，老師送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痛苦，也沒有刻意的淡漠，就像在說“昨天買了顆白菜”一樣平常。阿汐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卻又生出一絲心疼——那些她不敢問的、關於鮮血與傷痕的過往，或許早已被他揉碎，藏在了這些看似平淡的字句背後。
“那你……現在還會拉嗎？”阿汐小聲問，目光落在林星那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上。這雙手能寫出驚豔的旋律，能彈出動人的吉他，也曾握緊過小提琴的琴弓吧？隻是現在，它更多的是用來抱兒子、給她遞水、在直播時快速書寫譜紙。
林星終於抬頭看她，眼底映著窗外的海麵，一片澄澈。“很久沒拉了。”他說，“琴頸可能都鬆了。”他頓了頓，補充道，“也沒必要了。”
“沒必要？”阿汐愣了愣。
“嗯。”林星的目光掃過書桌一角阿汐昨晚沒看完的樂理書——那是她偷偷買的，封麵寫著《零基礎學樂理》，書頁上還畫著歪歪扭扭的音符標記，“現在有更想做的事。”
阿汐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本書，臉頰瞬間發燙，像是被抓包的小孩。她趕緊把書往身後藏了藏，小聲辯解：“我就是……隨便看看，想知道你寫歌的時候在想什麼……”
林星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淺淺的漣漪。他沒有戳穿她的小心思，隻是站起身，伸手將她拉了起來。阿汐的手腕被他握住，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安穩又踏實。
“想知道？”林星問。
阿汐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她確實好奇，好奇那個能讓他沉浸一整天的音樂世界是什麼樣子，好奇那些動人的旋律是怎麼從他腦海裡流淌出來的。更重要的是，她想離他更近一點，哪怕隻是靠近他世界的一點點邊緣。
林星牽著她走到書桌前，拿起那把他直播時常用的木吉他。吉他是深棕色的，琴身上有幾道細微的劃痕，是他用了有些年頭的舊物。他將吉他橫抱在懷裡，手指輕輕撥了一下琴弦，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書房裡散開，帶著木質樂器特有的溫潤。
“樂理書太枯燥。”他說，“我教你彈吉他吧。”
阿汐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教我？”
“嗯。”林星點頭，語氣理所當然，“吉他比小提琴容易，你學起來不費勁。”他頓了頓，補充道，“以後想哼調子的時候，自己也能彈。”
阿汐的心臟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填滿，像揣了一隻亂撞的小兔子。她之前隻是偷偷摸摸地看樂理書，從來沒想過林星會主動教她——教她走進他最擅長、也最珍視的音樂世界。她用力點頭，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好！我學！”
林星看著她雀躍的樣子，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他將吉他遞給阿汐，“先試試抱琴的姿勢。”
阿汐小心翼翼地接過吉他，生怕自己笨手笨腳弄壞了。吉他比她想象中重一些，她學著林星的樣子橫抱在懷裡，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身體僵硬得像根木頭。
“放鬆。”林星走到她身後，雙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幫她調整姿勢，“肩膀彆繃著，吉他貼緊身體，右手自然放在音孔上方。”
他的氣息就在她耳邊，帶著淡淡的檸檬香和他身上特有的、乾淨的皂莢味。阿汐的耳朵瞬間紅了，身體卻下意識地放鬆下來，跟著他的指引調整姿勢。林星的手很輕，卻很穩，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沒有絲毫逾矩，卻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左手呢？”阿汐小聲問，目光落在吉他的指板上，上麵密密麻麻的品絲讓她有些犯怵。
林星繞到她麵前，蹲下身，抬起她的左手，輕輕放在指板上。“先學最簡單的C和弦。”他說，“食指按第一弦第一品，中指按第二弦第三品，無名指按第三弦第二品。”
他的指尖帶著薄繭，輕輕捏住阿汐的手指，幫她找準位置。阿汐的手指很細，指腹柔軟，按在堅硬的琴弦上，立刻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小聲說：“有點疼。”
“正常。”林星鬆開手，看著她指尖微微泛紅的印記，“剛開始學都這樣，按久了會起繭，就不疼了。”他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塊軟質的撥片，遞給阿汐，“先用撥片，比用手指彈省力。”
阿汐接過撥片，捏在右手裡，按照林星說的，試著撥動琴弦。可是剛一用力，左手的手指就滑了位，發出一陣雜亂的噪音。她有些泄氣，噘了噘嘴：“好難啊……”
林星沒有催促，隻是耐心地幫她重新調整左手的姿勢，指尖輕輕按住她的指背，幫她固定住位置。“慢慢來，不用急。”他說，“先感受一下和弦的聲音。”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一個調音軟件，放在阿汐麵前：“你看，每個弦的音要準，按的時候要用力，不然會出雜音。”
阿汐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這一次，她格外小心，左手緊緊按住琴弦，右手輕輕撥動。雖然還是有些生澀，但總算彈出了一段還算清晰的C和弦旋律。她眼睛一亮，抬頭看向林星，像個得到表揚的孩子：“我彈出來了！”
林星看著她興奮的樣子，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他點了點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嗯，很好。再試一次，慢一點。”
阿汐又試了幾次，雖然偶爾還是會出錯，但越來越熟練。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們身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一起，溫馨得像是一幅畫。書房裡隻剩下吉他清脆的聲音，和林星偶爾低聲的指導，那些關於過去的琴盒、關於楚星河的記憶，似乎都被這溫柔的旋律暫時衝淡了。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老板”輕輕的“喵”叫聲，緊接著是小景曦咿咿呀呀的哼唧聲——小家夥大概是睡醒了，在嬰兒房裡找爸爸媽媽。
阿汐停下動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不是吵到景曦了？”
“沒有。”林星站起身，走到窗邊往下看了一眼，“他應該是醒了。”他回頭看向阿汐，“要不要先下去看看？”
阿汐搖搖頭，抱著吉他不肯放：“不用，張嬸會先看著他的。我再練一會兒，這個C和弦還沒練好呢。”她現在正是興趣最濃的時候，一點都不想停下來。
林星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走到書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機，點開錄音功能，說：“我彈一遍，你跟著學。”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另一把備用的木吉他——那是他之前買給阿汐的，原本想等她有興趣的時候再給她，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一段簡單卻溫柔的旋律流淌出來，正是阿汐之前偶爾哼過的、不成調的小曲子。
阿汐愣住了，她沒想到林星竟然還記得她瞎哼的調子，還把它編成了簡單的吉他曲。她認真地聽著，跟著旋律輕輕晃動身體，等林星彈完，她立刻跟著模仿起來。
這一次，她彈得格外認真，左手按弦的力度剛剛好，右手的節奏也跟上了。雖然還是有些生澀，但總算完整地彈出了那段旋律。她抬頭看向林星，眼睛裡滿是期待。
林星關掉錄音，把手機遞給阿汐：“你聽，這是你彈的。”
阿汐接過手機，點開錄音。裡麵傳來她有些笨拙卻認真的吉他聲，雖然比不上林星彈得好聽，但充滿了她自己的努力。她忍不住笑了，心裡滿是成就感。
“怎麼樣？”林星問。
“好好聽！”阿汐說，語氣裡滿是驕傲，“原來我也能彈出來！”
林星站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嗯，很有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