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亞瑟·萬斯先生那場跨越山海的視頻通話,像一陣溫暖的季風,吹散了籠罩在海角村上空最後一絲關於“隔閡”的疑雲。日子,重新回歸到一種被陽光和海浪聲精心校準過的安穩節拍裡,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幾分篤定與澄澈。
阿汐的心,徹底安放了下來。她不再是那個僅僅依偎在港灣裡,看著船長獨自遠航的水手。在那場關於“一碗白粥”的共鳴裡,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也成了這艘名為《漁網與和弦》的小船的一部分。她開始更頻繁地抱起那把貼著星星貼紙的吉他,練習那首林星為她寫的《家的和弦》。
她的指法依舊算不上熟練,但在無數次的重複練習後,那些溫暖的和弦已經能連貫地流淌出來。陽光穿過客廳的落地窗,將她和懷裡的吉他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琴聲與不遠處景曦咿咿呀呀的學語聲、兩隻貓慵懶的呼嚕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首獨屬於這個家的最動聽的交響。
林星則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潮汐三部曲》第二部——《燈塔與迷航》的構思中。
三樓的書房,成了他建造那座文學燈塔的工坊。他不再像寫《漁網與和弦》時那般,需要反複潛入記憶的深海,去打撈那些沉重而冰冷的過往。這一次他的目光更多地投向窗外,投向眼前。
他會花很長的時間,隻是看著阿汐在地毯上陪景曦搭積木,看著她笨拙地將一塊三角形的積木放在正方形積木頂端,然後笑著對兒子說:“寶貝看這是家。”他便會在筆記本上寫下:“燈塔的光,不是為了照亮整個大海,隻是為了告訴迷航的船,家的方向。”
他會聽著阿汐不成調的吉他聲,在稿紙上勾勒出主角在風暴中聽到的幻象——那不是海妖致命的歌唱,而是一段來自遙遠港灣的帶著雜音卻無比溫暖的旋律,支撐著他在巨浪中沒有傾覆。
他的文字,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沉靜,也更具力量。如果說《漁網與和弦》是在黑暗中掙紮著尋找光,那麼《燈塔與迷航》便是在風暴中守護著那束光,並最終自己也成為光的一部分。
這天下午,林星剛寫完一個新的章節,正準備下樓,郵箱裡便跳出了一封新的郵件。發件人依舊是晨光出版社的陳潔。
林星以為又是關於英文版翻譯的進度溝通,便隨手點了開來。然而,郵件的內容,卻讓他微微蹙起了眉頭。
【林星老師,見信好。
冒昧打擾,是有一件關於《潮汐三部曲》IP開發的重要事宜,想與您商議。
國家廣播電台的文學頻道,對您的作品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他們看了《漁網與和弦》的稿件後,被故事的深度和情感所震撼,希望能獲得《潮汐三部曲》的廣播劇改編權。
他們承諾會組建國內最頂級的配音和製作團隊,以最忠於原著的方式,將您的文字用聲音呈現出來。這是一個能讓更多聽眾,尤其是那些沒有閱讀習慣的聽眾,接觸到您作品的絕佳機會。
不知您意下如何?盼複。
祝好。
陳潔。】
廣播劇?
林星的指尖在鼠標上頓住了。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樓下客廳的方向。他能聽到阿汐正在輕聲哼唱著,教景曦認識圖畫卡片上的小動物。聲音旋律節奏……這些元素,遠比冰冷的文字更具侵入性,也更容易暴露一個創作者最核心的“指紋”。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回絕。他不想再有任何可能將他們現在的生活,推回到聚光燈下的風險。
他關掉郵件走下樓。阿汐正抱著景曦,指著卡片上的小狗,學著“汪汪”的叫聲,景曦被逗得咯咯直笑。看到林星下來阿汐抬頭問:“寫完啦?今天這麼早?”
“嗯。”林星在她身邊坐下,接過有些犯困的景曦,將他抱在懷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出版社那邊來郵件說國家廣播電台,想把《潮汐三部曲》改編成廣播劇。”
“廣播劇?”阿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那是一種純粹的為作品感到高興的光芒,“真的嗎?就是那種……有配音,有背景音樂,像聽故事一樣的?”
“嗯。”林星點頭。
“那太好了!”阿汐激動地說“這樣一來那些不方便看書的人,比如眼睛不好的老人家,也能‘聽’到你的故事了!你的故事那麼好,應該被更多人知道!”
她的喜悅不加掩飾,清澈的眼眸裡閃爍著的全是驕傲。林星看著她的樣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看到她眼底的光,那光芒和他在書裡描繪的“燈塔”之光,漸漸重合。他突然明白,一味地將自己和這個家封閉起來或許也不是真正的守護。真正的守護,應該是在守護港灣安寧的同時也讓燈塔的光,能照亮更遠的地方。
“可是……”阿汐的興奮勁過後,立刻察覺到了林星的沉默。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是不是怕……會太引人注目?”
她總是這麼敏感,能輕易地捕捉到他內心最細微的波瀾。
林星沒有否認,他輕輕拍著懷裡景曦的背,低聲說:“聲音,比文字更容易暴露一個人的習慣。尤其是……配樂。”
阿汐瞬間就懂了。她想起《光年之外》掀起的那場風暴,起因正是那無法被模仿的旋律“指紋”。
客廳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安靜。阿汐看著林星,看著他為了守護這份平靜而處處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湧上一陣心疼。她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阿星哥,如果你不想我們就拒絕。什麼都沒有我們一家人安安穩穩地在一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