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的餘溫,在海角村清晨微涼的空氣裡,發酵成一種更具體、更滾燙的期待。
昨夜,那棟廢棄的紅磚水產站還在晚霞中靜默,像一個遙遠的剪影。而今天,當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照亮它斑駁的牆體時,它已經成了林星和阿汐心中一座即將拔地而起的燈塔。
興奮勁讓阿汐起得比雞鳴還早。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廚房幫張嬸,而是翻箱倒櫃,找出了兩頂幾乎沒戴過的安全帽和幾雙嶄新的勞保手套。
“我們今天就去‘工地’視察!”她把一頂小號的安全帽戴在自己頭上,又將另一頂遞給剛給景曦換好尿布的林星,臉上洋溢著一種要去春遊般的雀躍。
林星看著她滑稽又認真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接過了安全帽。他知道,阿汐這是用她獨有的方式,在為這個剛剛萌芽的夢想舉行一場小小的開工儀式。
吃過張嬸做的熱騰騰的海鮮麵,兩人推著對外界一切都充滿好奇的景曦,再次來到了舊碼頭。
這一次他們不再是遠觀的尋夢者,而是即將動工的建設者。離得近了那棟紅磚建築的破敗才更真實地呈現在眼前。一股混雜著海鹽、鐵鏽和常年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風從空洞洞的窗框裡呼嘯而過,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一頭被困巨獸的歎息。
林星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牆體。紅磚早已被海風侵蝕得不再光滑,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粗糙的顆粒感,輕輕一撚,便有紅色的粉末簌簌落下。牆角下,墨綠色的青苔頑強地生長著,幾株不知名的野草從水泥地的裂縫裡鑽出來在微風中搖曳。
“這裡……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破舊。”阿汐臉上的興奮漸漸被一絲現實的凝重取代。她透過破碎的窗戶向裡望去一樓的地麵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散落著廢棄的木箱和生鏽的鐵架,角落裡甚至結著蜘蛛網。
“嗯。”林星點點頭,他的神情卻依舊平靜。他繞著建築走了一圈,仔細觀察著承重牆的結構和屋頂的狀況,“地基很穩固,主體結構沒有大問題。隻是門窗要全部更換,水電線路要重新鋪設,屋頂的防水也要重做。工程量不小。”
他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麵對一個難題,更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在冷靜地評估著工作量。
阿汐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心裡的那點擔憂也漸漸消散了。她知道,這個男人,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就一定會用最沉穩、最可靠的方式去完成它。她走過去學著他的樣子,用手套拍了拍牆上的灰塵,語氣堅定地說:“沒關係!再破舊我們也能把它修好!讓它變成村裡最漂亮的房子!”
話雖如此,但當兩人試圖推開那扇早已鏽死的鐵門,卻發現它紋絲不動時,他們才真正意識到,築夢的第一步,遠比想象中要艱難。這不僅僅是熱情和金錢就能解決的問題,他們需要專業的幫助。
“我們得找個施工隊。”林星拍了拍手上的灰,看著那扇頑固的鐵門,得出了結論。
“去哪裡找呢?鎮上的工程隊,我們又不認識,怕被坑。”阿汐蹙起了眉頭,這是最現實的問題。
兩人正一籌莫展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小星小汐你們真打算把這老樓給盤活啦?”
是村裡的王叔,他剛出海回來黝黑的臉上掛著淳樸的笑容,手裡還提著一網剛打上來的海鱸魚。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年輕些的村民,都是在城裡做建築工,趁著休漁期回村休息的。
“王叔!”林星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是啊王叔,我們想把這裡改成一個書屋和食堂,免費給村裡的孩子用。”阿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王叔和那幾個年輕人聽了都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難以置信又無比敬佩的神情。
“我的乖乖!你們這是辦大好事啊!”一個叫阿勇的年輕人,皮膚被曬得黝黑,他撓了撓頭,憨厚地笑道,“林作家,你要是信得過我們,這活兒不如就交給我們村裡人自己乾!”
他指了指身邊的幾個兄弟:“我們幾個在城裡的大工地乾了十幾年了貼磚抹灰做水電樣樣都是好手!這老樓的底子我們都清楚,保證給您修得結結實實的!工錢您就按市場價給,我們絕不多要一分,就當是……為村裡的娃娃們出份力!”
這番樸實而真誠的話,讓林星和阿汐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自己還在為尋找施工隊而發愁,村裡人就已經主動將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支持,送到了他們麵前。
“那……那真是太好了!”阿汐激動得眼眶都有些發紅,“謝謝你們!阿勇哥!”
“謝啥呀!”阿勇擺擺手,咧嘴一笑,“要說設計圖紙,我們這些粗人可不在行。不過要說力氣活,您就瞧好吧!”
事情就這麼以一種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迎刃而解。
下午,在老陳頭的召集下,村裡幾個有經驗的老師傅和阿勇他們這群年輕人,都聚集在了舊水產站前。他們七手八腳,很快就用工具撬開了那扇鏽死的鐵門。陽光第一次照進了這個塵封了近二十年的空間,揚起的灰塵在光束中飛舞,像一群蘇醒的精靈。
林星和阿汐戴著安全帽,第一次走進了這棟建築的內部。一樓的空間比想象中還要開闊,雖然滿是狼藉,但高高的房梁和幾根粗壯的水泥柱,都昭示著它曾經的堅固。二樓則更加明亮,幾扇朝南的大窗戶正對著蔚藍的大海,雖然玻璃早已破碎,但海風穿堂而過,帶來了開闊的視野和自由的氣息。
“這裡做食堂,那裡砌個吧台。”
“二樓這麵牆打通,全做成落地窗,孩子們看書累了一抬頭就能看到海。”
“那個角落光線好,可以放幾個懶人沙發。”
林星和阿汐站在二樓指點著規劃著,將腦海中的藍圖,一點點地投射到這片布滿灰塵的空間裡。
阿勇帶著幾個老師傅,拿著卷尺和粉筆,認真地聽著他們的想法,不時地在牆上和地上做著標記。
“林作家,您這個想法好是好,但這麵牆是承重牆,不能全打通,最多開個大點的窗。”
“食堂的後廚,排水得重新做這個交給我,保證給您弄得利利索索的。”
專業的建議與夢想的規劃交織在一起,讓那張畫在筆記本上的稚嫩草圖,第一次擁有了可以被建造的骨架和脈絡。
夕陽西下,晚霞將整片海麵都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村民們漸漸散去舊水產站裡,隻剩下林星、阿汐和阿勇三個人。
阿勇攤開一張巨大的牛皮紙,將下午測量的數據和討論的結果,用粗糙卻清晰的線條繪製成了一張最原始的平麵設計圖。
“林作家您看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具體的細節,我們明天再細化。”阿勇指著圖紙,臉上是完成了一天工作後的滿足。
林星和阿汐湊過去看著那張畫在牛皮紙上的藍圖。那不再是兩個依偎在一起的歪歪扭扭的夢想而是一個結構清晰、承載著全村人善意與期待的堅實地基。
“阿勇哥,辛苦你們了。”林星由衷地說道。
“說啥辛苦!”阿勇收起圖紙,憨厚地笑了“能為村裡做點事,我們心裡也高興!您放心,這‘星海書屋’和‘阿汐食堂’,我們一定給您蓋得漂漂亮亮的!”
他轉身離去背影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踏實而有力。
林星牽起阿汐的手,兩人並肩站在那棟破舊的紅磚建築前。海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但他們的心裡,卻像燃著一團火,溫暖而明亮。
“你看”林星低聲說“築夢的基石,已經有了。”
阿汐用力點頭,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她知道,從明天起,這裡將不再隻有海風的嗚咽,而會響起敲敲打打的施工聲,會響起村民們的歡笑聲。
那篇名為《平凡答案》的散文,終究是沒有停留在文字裡。它變成了一顆種子,在得到了土地和陽光之後,終於在全村人善意的澆灌下,即將破土而出,長成一棵能為更多人遮風擋雨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