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仿若浸透了屍油的裹屍布,以一種近乎貪婪的姿態,將參合陂河穀緊緊纏繞,密不透風,仿佛連時光都被這粘稠的死寂凝固,即便是最鋒利的刀,劈砍其上,也似陷入無儘的泥沼,難以撕裂這如噩夢般的沉悶。
北魏中軍帳內,燭火搖曳,在拓跋珪眼底跳動著狠厲的光。他的手指重重戳在羊皮輿圖上的“蟠羊山北麓”,指腹磨過圖上標注的“暗溝”“冰淩坡”“一線天”,將那些地名壓出淺淺的凹痕:“長孫肥,你帶五千‘破陣騎’沿東側暗溝潛行,溝底有三處長滿酸棗叢,正好遮掩馬蹄聲。記住,暗溝儘頭的‘鷹嘴崖’下有片鬆樹林,你們就在那裡藏到卯時,等燕軍前營亂起來,立刻衝出去堵死東口‘一線天’。”
他俯身,用刀背劃出盾牆的形狀:“在‘一線天’立三層盾牆,牆後架五十具床弩,弩箭淬了狼毒,我要一箭穿透三人甲胄!讓燕軍就算插上翅膀,也飛不出這口袋!”
長孫肥抱拳時,甲胄上的冰碴簌簌墜落,他粗聲應道:“末將這就去!保證讓燕軍連東口的風都聞不到!”轉身時,他的虎頭刀在帳門掛了一下,帶起一串冰珠。
拓跋珪的目光如鷹隼般掠向西側:“拓跋遵,你領七千‘踏雪騎’守野狐嶺,嶺下冰淩坡的冰層薄如銅鏡,昨夜新結的冰殼撐不住重甲。你讓士兵在坡頂堆巨石,每塊石頭都纏上鐵鏈,燕軍潰兵一到,就砍斷鐵鏈推石砸冰,讓他們連人帶馬墜進冰窟!”他頓了頓,又補充,“派三百人在坡底撿漏,見到戴紫冠的宗室,直接割頭來見!記住,野狐嶺的風口要留人,彆讓燕軍繞路!”
拓跋遵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齒:“主上放心,冰淩坡去年凍住過一頭黑熊,撈上來時隻剩骨架!末將保證,燕軍的血能把冰窟染紅!”
帳內諸將的甲胄碰撞聲震得帳篷頂落雪,拓跋珪猛地拔出腰間彎刀,刀光劈碎燭影,在輿圖上劃出一道弧線:“剩下的一萬騎隨我主攻!分三隊——前隊帶火油和火箭,專燒燕軍帳篷;中隊用絆馬索和拒馬樁,把他們的陣型割成碎塊;後隊是重甲步兵,結方陣推進,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他用刀背敲著輿圖上的“中軍大營”,赤旗標記的位置被敲得發皺:“慕容寶的帳篷在最南頭,插著赤旗,誰先砍了他的旗,賞十名燕姬,封百戶侯!記住三個時辰——寅時三刻抵北麓,卯時整衝陣,辰時前必須把燕軍逼進河穀!”
北魏騎兵出發時,馬蹄裹著三層麻布,士兵嘴裡銜著竹枚,連呼吸都刻意壓低。兩萬鐵騎分三路潛行,北麓的暗溝裡積著沒過腳踝的冰碴,“破陣騎”的鐵靴踩上去悄無聲息,隻有偶爾踢到石塊,才發出細碎的響動;野狐嶺的背風處,“踏雪騎”正將磨尖的巨石推到坡頂,石頭上凝著的冰殼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鐵鏈繞著樹乾纏了三圈,末端拴在士兵的手腕上;拓跋珪親率的主力則沿著結冰的河道推進,戰馬呼出的白氣在鬃毛上凝成霜花,騎士們的睫毛上掛著冰珠,卻連眨眼都不敢用力。
此時的燕軍大營,正陷在詭異的鬆弛裡。南麓平地上,“黑槊龍騎”的帳篷外,拒馬樁歪歪扭扭地立著,有幾根還被士兵當坐凳,哨兵抱著長矛縮在避風處打盹,甲胄上的霜花厚得像層殼,連睫毛都凍在了一起。中軍帳內,慕容寶正摟著歌姬飲酒,銀壺裡的酒灑在錦墊上,暈開大片濕痕,他腳邊的炭盆燒得正旺,將帳內烘得暖融融的,與帳外的酷寒判若兩個世界。
突然,帳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是東口哨兵被北魏床弩射穿胸膛的聲音,弩箭帶著血箭穿透帳篷,釘在梁柱上,箭尾還在嗡嗡震顫,箭杆上的狼毒在燭光下泛著暗綠色。
“敵襲!”
帳內瞬間炸開鍋,慕容寶掀翻酒案,抓過身邊的長矛,卻被驚慌的歌姬絆倒,錦袍的下擺沾滿了酒水和點心碎屑。此時河穀東側的“黑槊龍騎”營地,百夫長秦武已經提著染血的長戟衝出帳篷,他一腳踹醒身邊的士兵,嘶吼道:“結‘鐵壁陣’!前兩排舉盾,後排挺戟,誰退一步斬誰!”
五十名燕軍精銳在混亂中迅速列陣,盾牌交疊如鐵牆,戟尖上還殘留著昨夜的霜華,在晨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攝人心魄的寒光,仿佛在向即將衝來的敵人宣告著燕軍的不屈,長戟從盾縫裡斜指天空,戟尖的寒芒在晨光裡閃得人睜不開眼。第一波衝擊的北魏“破陣騎”撞在盾牆上,被長戟挑得人仰馬翻,落馬的騎兵剛爬起,就被秦武的長戟釘在地上,戟尖從咽喉穿出,帶著血沫挑起半尺高,他的甲胄上濺滿了碎肉,卻渾然不覺,隻是嘶吼著指揮陣型:“左移三尺!擋住缺口!”
但更多的北魏騎兵從暗溝湧來,他們舉著巨斧劈砍盾牌,木屑混著碎骨飛濺,秦武的左肩被巨斧劈開,露出森白的肩骨,鮮血噴在盾牌上,瞬間凍結成暗紅的冰。他咬著牙將長戟從一名騎兵的胯下捅進,借著對方的重量轉身,戟尖橫掃,又挑翻兩人,直到七支長矛同時刺穿他的身體,他的屍體還保持著舉戟的姿勢,被釘在盾牆上,像一尊血鑄的雕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西側的“玄甲精騎”營地,校尉慕容盛正嘶吼著組織抵抗。他的親衛們七手八腳地給戰馬披甲,鐵甲碰撞聲裡,北魏“踏雪騎”已經衝過野狐嶺,巨石從冰淩坡滾落,砸在燕軍隊列裡,將三名騎士連人帶馬砸成肉泥,血漿混著碎骨濺在周圍士兵的臉上,瞬間凍成冰殼。慕容盛揮舞馬槊,將一名北魏千夫長挑下馬,槊尖穿透對方的鐵甲,帶出一串血珠,他嘶吼道:“變‘雁行陣’!繞開冰淩坡!”
可話音未落,就見坡頂的冰層突然碎裂,十餘名玄甲精騎連人帶馬墜進冰窟,冰層下傳來沉悶的掙紮聲,很快歸於沉寂,隻留下冰麵上不斷擴大的血洞。
慕容盛調轉馬頭時,三支鉤鐮槍突然從雪地裡彈出,纏住了他的馬腿,戰馬轟然倒地,他在落地的瞬間翻滾,躲過劈來的彎刀,反手拔出腰間短刀,捅進一名騎兵的小腹,刀刃攪動時,對方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可當他抬頭時,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北魏騎兵,他們的刀光在晨光裡織成死亡之網,玄甲精騎的陣列像被撕碎的布帛,成片成片地倒下,鐵甲與凍土碰撞的悶響,蓋過了所有的慘叫。
中軍大營前,燕軍“長水營”的五千重甲步兵總算結起盾牆。校尉仇尼歸揮舞令旗,嘶吼道:“舉盾!放箭!”箭雨從盾牆後升起,像一片黑雲遮天蔽日,卻被北魏騎兵的重甲彈開,隻有零星幾支射中戰馬,受驚的坐騎帶著騎兵撞向盾牆,將前排的燕軍撞得口吐鮮血,肋骨斷裂的脆響在混亂中清晰可聞。
仇尼歸見狀,猛地扯開胸前的衣襟,露出黝黑的胸膛:“長水營的兒郎!隨我殺——!”他率先衝出盾牆,長戟橫掃,卻被拓跋珪的親衛用長矛刺穿了胸膛,屍體被挑在矛尖上,像麵破旗般揮舞,甲胄上的“長水”二字被鮮血浸透,模糊不清。
林婉清拖著慕容寶往冰洞撤退時,腳下血沒過腳踝,血冰在靴底“哢嚓”碎裂,如聲聲哀號。她的長劍早已卷刃,劍身上的血垢凍結成暗紅的冰殼,卻依舊舞得虎虎生風——剛才她劈開一名北魏騎兵的頭顱時,對方的腦漿濺在她臉上,此刻已凍成硬殼,讓她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婉清小心!”慕容軒的吼聲裡帶著血沫,他的左臂被流矢洞穿,箭簇從肩胛骨穿出,此刻正用牙齒咬著布條死死勒住傷口,右手揮舞的斷槍上掛著半片甲胄,那是剛才從一名北魏千夫長身上劈下來的。他突然猛地推開林婉清,自己硬生生受了身後襲來的一刀,刀鋒從他後背劃到腰側,皮肉外翻,露出森白的肋骨,血噴湧而出,在雪地上彙成小小的溪流。
“軒哥!”林婉清回身一劍刺穿那名騎兵的咽喉,卻見更多北魏士兵從側翼包抄過來,他們的彎刀在晨光裡閃著冷光,像一群圍獵的餓狼。慕容寶癱坐在雪地裡,錦袍被血汙浸透,他看著親衛們一個個倒下——有的被戰馬踩碎胸腔,口中湧出的血沫在雪地上凝成冰珠;有的被數柄長矛同時刺穿,身體像串糖葫蘆般掛在半空——突然發出崩潰的哭喊:“彆打了……我投降……”
“殿下!”林婉清一腳踹開撲來的騎兵,劍尖指向慕容寶,“您是大燕太子!豈能說降!”她的後背被流矢擦傷,火辣辣的疼,卻咬牙將慕容寶拽起來,“往冰洞走!那裡能活!”
冰洞藏在斷崖下的酸棗叢後,洞口被積雪和枯枝掩蓋。林婉清用劍劈開障礙時,一名北魏百夫長的彎刀已經劈到她頭頂,她下意識地舉劍格擋,兩劍相交的瞬間,她的手腕被震得脫臼,長劍脫手飛出,插進雪地裡。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慕容軒撲了過來,用身體擋住那刀,刀刃深深嵌進他的右肩,他卻反手將斷槍捅進對方的小腹,兩人抱著滾進酸棗叢,尖刺紮進他們的皮肉,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洞。
林婉清拖著慕容寶鑽進冰洞時,洞外傳來慕容紹的怒吼。這位陳留王正率領殘兵結成圓陣,他的雙腿已被砍斷,此刻坐在盾牌上揮舞雙刀,每一刀都帶走一名北魏士兵的性命,鮮血順著他的衣袍流下,在盾麵上積成小小的血窪。“為了大燕!殺——!”他的吼聲戛然而止,一支冷箭從崖頂射穿他的眉心,他圓睜的眼睛裡,還映著燕軍潰散的背影。
冰洞內陰冷潮濕,岩壁上的冰棱滴著水,砸在地上發出單調的聲響。慕容寶蜷縮在角落,看著林婉清給自己脫臼的手腕複位,她疼得渾身發抖,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凍成冰珠,卻連哼都沒哼一聲。慕容軒靠在岩壁上,嘴唇發紫,右肩的刀傷還在流血,他從懷中掏出半塊乾糧,塞給慕容寶:“殿下……吃點……有力氣……”
洞外的廝殺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北魏士兵的呼喝和燕軍俘虜的哀嚎。不知過了多久,洞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拓跋珪的身影出現在洞口,他的甲胄上沾滿血汙,手中的彎刀還在滴著血,身後跟著十餘名親衛,他們的目光像刀子般刮過洞內三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慕容寶,”拓跋珪的聲音像洞外的寒風,帶著刺骨的冷,“出來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