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殿外陡然傳來震天的喧嘩聲。內侍連滾帶爬地衝進殿內，臉色慘白如紙：“陛下！大事不好了！慕容詳竟帶著百姓和士兵，將皇宮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叫嚷著要……要陛下交出糧草，否則就要……”
慕容寶猛地站起身來，龍椅的扶手被他攥得咯吱作響。他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撩開厚重的錦簾，隻見宮牆外黑壓壓的人群如漲潮的海水般湧動。他們手中舉著鋤頭、鐮刀，甚至還有斷矛，一張張凍得青紫的臉上，燃燒著瘋狂的怒火。
慕容寶對慕容詳的防備，其實一直都在。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慕容詳竟如此決絕，竟然裹挾著全城百姓前來逼宮。慕容寶雖在軍事才能上遠不及父親慕容垂，但當年慕容垂選擇他作為接班人，正是看中了他的仁慈。而此刻，若要平息慕容詳的叛亂，勢必得對這些無辜的平民動手，這是慕容寶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慕容軒也一眼瞥見了人群中的異樣。在西北角，那個扛著鋤頭的壯漢，腳步沉穩得全然不像是饑民；東南角，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眼神銳利如鷹，腰間鼓鼓囊囊，顯然藏著兵器。
“是‘鬼手’崔豐的人！”慕容軒低喝一聲，裂冰劍瞬間出鞘半寸，“這老賊早年在江湖上以‘分筋錯骨手’聞名，後來投了慕容垂，沒想到如今竟被慕容詳收買了！他故意安排武林高手混在百姓之中，就是算準了陛下不忍為了誅殺他們而誤傷子民！”
林婉清也握緊了腰間的軟鞭，鞭梢纏著的鐵蒺藜在袖中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不止如此，方才影衛來報，慕容詳在四個城門以及通往龍城的路上，都設下了伏兵。尤其是盧龍塞方向，據說連‘絕情穀’的弓箭手都請來了。那些人射箭從不瞄準，專往人多的地方攢射。”
慕容寶望著窗外那些被煽動的百姓，不禁長長歎了口氣：“都是燕人，何苦自相殘殺。”他轉身從暗格裡取出一枚虎符，“軒兒，婉清，你們護著朕從密道走。告訴影衛，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傷百姓性命。”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的城防圖，“記住，咱們是慕容家的子孫，就算要逃，也不能失了風骨。”
經過再三斟酌，又在慕容軒的勸解下，慕容寶最終決定放棄中山，逃亡龍城。
夜幕降臨，中山城的雪下得愈發緊了。密道的入口隱匿在禦花園的假山下，掀開沉重的石板，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慕容軒舉著火把，走在隊伍最前端，裂冰劍在手中轉了個劍花。火光搖曳間，隻見兩側牆壁上布滿了前人刻下的字跡。有士兵的名字，有模糊的日期，甚至還有一句“願燕祚永昌”，隻是筆畫已被歲月磨得淺淡。
慕容寶身著一身普通士兵的鎧甲，腰間彆著那柄“斷水”短劍，走在隊伍中間。他不時彎腰查看腳下的積水，靴底踩過碎石的聲響，在狹窄的密道裡格外清晰。走到中段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嗚咽聲。火把照過去，隻見角落裡堆著十幾具屍骸，看衣著像是前些年餓死的宮人，骸骨間還散落著殘破的珠釵。林婉清捂住嘴，才勉強沒哭出聲來。慕容寶卻隻是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輕輕放在屍骸旁。那是慕容垂當年賜給他的，玉質溫潤，此刻卻冰得刺骨。
“走吧。”他低聲說道，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脆響，一塊巨石如流星般從天而降，帶著腥風直砸向慕容寶頭頂！慕容軒反應極快，裂冰劍向上一挑，劍脊精準地磕在巨石側麵，借力將石頭引向旁邊的石壁。“轟隆”一聲巨響，碎石飛濺中，他已拉著慕容寶後退三丈，身法快如鬼魅。
“是‘開山掌’！”林婉清軟鞭如靈蛇般竄出，纏住從暗處撲來的黑影腳踝，手腕一翻，就將對方甩在石壁上，“是慕容詳的貼身護衛石敢當！這惡賊練的硬功刀槍難入，大家小心！”
影衛們立刻結成劍陣，二十柄長劍在火把下織成一張光網。石敢當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獰笑道：“慕容寶，你以為躲進密道就能逃出生天？慕容大人說了，隻要你自廢武功，他就留你全屍！”
慕容軒冷笑一聲，裂冰劍突然化作一道流光，直取石敢當咽喉：“就憑你？”劍光閃過，石敢當慌忙用手臂去擋，隻聽“嗤”的一聲，他衣袖被劃開，露出鐵青色的皮膚，劍刃竟隻在上麵留下一道白痕。“好硬的橫練功夫！”慕容軒暗自心驚，手腕一翻，劍招突變，專攻對方關節。這是他從江湖武學中悟出的招式，專門用來破解硬功。
林婉清則護在慕容寶身前，軟鞭舞得密不透風，將從兩側暗格裡衝出的刺客一一逼退。有個刺客想繞過她偷襲慕容寶，被她一鞭纏住脖頸，稍一用力，就斷了氣。那刺客臨死前，還難以置信地瞪著眼，顯然沒想到這個看似溫婉的女子，出手竟如此狠辣。
激鬥中，慕容寶突然低喝一聲：“彆戀戰！衝出去！”他拔出斷水短劍，劍刃雖短，卻帶著一股凜然正氣，竟逼得幾個刺客不敢上前。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顯露武功，那是當年慕容垂親自傳授的劍法，隻是登基之後便再也沒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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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且戰且退，終於來到了密道出口。掀開石板，外麵是白茫茫的蘆葦蕩，雪地上隱約可見馬蹄印，顯然影衛早已備好了馬匹。可就在他們衝出密道的瞬間，蘆葦叢中突然射出數十支冷箭，箭簇帶著破空聲直撲而來！
“護住陛下！”慕容軒迅速將慕容寶撲倒在地，裂冰劍在頭頂舞成一團光球，將箭支儘數擋開。林婉清則甩出七枚透骨釘，精準地射中蘆葦叢中的弓箭手，慘叫聲此起彼伏。然而，更多的伏兵從雪地裡鑽了出來，為首的正是“鬼手”崔豐。這老賊穿著件灰布棉袍，手裡把玩著兩顆鐵膽，笑得像隻老狐狸：“慕容陛下，彆來無恙？老奴在此恭候多時了。”他身後的三百伏兵迅速結成陣型，刀光在雪地裡連成一片，將通往北方的路堵得嚴嚴實實。
慕容軒將慕容寶護在身後，裂冰劍斜指地麵，劍尖挑起的雪粒在風中簌簌發抖：“崔豐，你當年蒙先帝恩赦，才得以脫離江湖匪籍，如今卻助紂為虐，就不怕死後無顏見先帝於地下？”
崔豐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又獰笑道：“良禽擇木而棲！慕容寶昏聵無能，怎配當我大燕君主？慕容詳大人說了，誰取了慕容寶的首級，就賞黃金千兩，良田百頃！”他突然一揮手，“兄弟們，上！取了昏君首級，咱們就發財了！”
伏兵們如潮水般湧來，刀槍碰撞的脆響驚起蘆葦叢中的寒鴉，黑壓壓一片掠過雪空。慕容軒的裂冰劍突然化作一道青虹，劍光所及之處，兵刃紛紛斷裂。他這套“參合劍法”是糅合了燕軍戰陣與江湖絕技所創，大開大合中藏著精巧變化，轉眼就挑翻了十幾個伏兵。
林婉清則帶著十名影衛護住側翼，軟鞭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時而如靈蛇纏喉，時而如鋼鞭碎骨。有個使雙刀的悍匪想偷襲她，被她一鞭卷住手腕，借力騰空而起，靴底踏在對方頭頂，竟硬生生將人踩得腦漿迸裂。這是她早年在江南學的“踏雪尋梅”，此刻卻成了索命的招式。
慕容寶站在戰圈中央，斷水短劍護在胸前，看著那些為了賞金而悍不畏死的燕人，眼眶突然泛紅。有個年輕的伏兵被慕容軒的劍氣震倒在他腳邊，嚇得渾身發抖，手裡的長刀都掉了。慕容寶竟彎腰將刀撿起來，塞回他手裡：“你還年輕，何必為了他人野心賣命？”
那年輕伏兵愣在原地，被這突如其來的寬厚驚得忘了動作。崔豐見狀，怒吼道：“廢物！連個昏君都殺不了！”他親自撲了上來，五指成爪直取慕容寶心口，指風帶著陰寒內勁，竟在雪地上刮出五道淺痕。這“分筋錯骨手”練到極致，竟能裂石開碑。
“陛下小心！”林婉清軟鞭急抽，鞭梢纏向崔豐手腕。老賊卻早有防備，左手一翻抓住鞭梢，右手仍直取慕容寶要害。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慕容軒的裂冰劍如電而至，劍尖貼著崔豐的指縫刺入，直逼他膻中穴。崔豐慌忙撤手後退，指節卻仍被劍風掃到，頓時鮮血淋漓。
“好劍法！”崔豐捂著受傷的手，眼中閃過一絲驚懼，“看來今日是留不住諸位了！”他突然吹了聲口哨，蘆葦叢中竟燃起熊熊大火，火借風勢迅速蔓延，轉眼間就將退路燒得一片通紅。這老賊竟想將眾人困死在火海之中。
“往北衝！”慕容軒當機立斷，裂冰劍劈開迎麵而來的火舌，“盧龍塞方向有處冰橋，過了橋就能甩開他們！”他帶著眾人衝入火海，灼熱的氣浪燎得人皮膚生疼，影衛們紛紛脫下外袍裹在頭上，用身體為慕容寶築起一道人牆。
林婉清的軟鞭此刻成了探路的利器，她不斷甩鞭抽打前方的蘆葦，借著火星的光亮辨認方向。有個影衛被掉落的火團點燃了頭發，卻隻是悶哼一聲，仍死死護在慕容寶身側，直到被燒得撲倒在地，還不忘拽住追來的兩名伏兵。
衝出火海時，眾人身上的棉袍都已被火星燒得斑斑點點。雪地裡的馬蹄印在火光中格外清晰，二十匹快馬噴著白氣，馬鞍上還掛著備用的箭囊和乾糧。慕容軒扶著慕容寶上馬，自己則翻身上了另一匹黑馬，裂冰劍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寒光：“婉清，你帶十人走左翼，我護著陛下走右翼，龍城彙合！”
林婉清點頭應是，軟鞭一揚抽在馬臀上，帶著十名影衛如離弦之箭般竄入左側的密林。崔豐的人馬緊追不舍，箭支如雨點般射來，有個影衛為了擋箭，硬生生用後背接了三支箭，墜馬前還奮力將手中的長刀擲向追兵，砍倒了為首的旗手。
慕容軒護著慕容寶在雪原上疾馳，裂冰劍不時反手回劈，將追來的箭支一一斬落。雪粒打在臉上如刀割，他卻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前方的盧龍塞。那處山口在夜色中像頭巨獸的咽喉，隱約可見冰橋橫跨在深穀之上，橋麵上覆蓋的積雪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
“陛下，過了橋就安全了！”慕容軒大喊著，聲音在風雪中破碎成一片片。就在此時，冰橋對麵突然亮起數十盞燈籠，崔豐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帶著得意的獰笑：“慕容寶，你以為過了橋就能逃？那冰橋早就被我鑿了暗縫，隻要你們上去，保管連人帶馬摔進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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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寶勒住馬韁，望著那座搖搖欲墜的冰橋，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緊追的伏兵，突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無儘的疲憊，卻又透著一股慕容家獨有的倔強。“軒兒，你信我嗎？”他突然問道，不等慕容軒回答，就翻身下馬，“牽馬來，我要親自過這橋。”
慕容軒大驚：“陛下不可！這橋……”
“我知道它要塌。”慕容寶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掃過身後浴血的影衛，“但我們是慕容家的子孫，就算死，也要死得像個樣子。”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斷水短劍直指冰橋，“你們看清楚了，我慕容寶就算逃亡，也敢走最險的路！”
說罷，他策馬衝向冰橋。馬蹄踏在冰麵上，發出“咯吱”的脆響，冰層下的裂痕在月光下如蛛網般蔓延。崔豐的伏兵追到橋頭，卻被這瘋狂的舉動驚得不敢上前。慕容軒見狀，立刻帶著影衛跟上，裂冰劍在手中緊握。他已做好準備，隻要冰橋崩塌，就用身體為慕容寶鋪路。
奇跡般地，當一行人衝過冰橋的瞬間，整座橋才轟然塌入深穀，濺起的冰屑如碎玉般在空中飛舞。慕容寶勒住馬，回頭望著橋對麵氣急敗壞的崔豐，突然揚聲道：“崔豐，你告訴慕容詳，這江山他要便拿去，但彆忘了，我們都是慕容家的人，拓跋珪的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他就算當了皇帝，又能坐幾天？”
北風卷著他的聲音穿過深穀，崔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竟一時語塞。
慕容軒望著慕容寶的背影，突然明白這位陛下為何能在參合陂大敗後仍得人心。他或許有昏聵的時候，卻永遠帶著慕容家那份深入骨髓的驕傲。影衛們紛紛下馬，對著冰橋的方向跪倒，雪粒落在他們染血的鎧甲上，很快堆起薄薄一層白。
“陛下，往龍城去吧。”林婉清帶著左翼的人趕了上來，軟鞭上的血跡已凍成冰碴，“過了這盧龍塞，就是咱們的地盤了。”
慕容寶點了點頭，調轉馬頭。雪地裡的馬蹄印蜿蜒向北，像一條倔強的血線，在茫茫雪原上延伸。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中山城內，慕容詳正穿著那身從慕容寶寢殿搜來的龍袍，在太和殿上接受百官朝拜。龍椅旁的青銅鼎裡，燃著和慕容麟府中一樣的龍涎香，隻是那香氣裡，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
殿外的風雪更緊了，仿佛在為這座即將淪陷的都城，奏響一曲悲涼的挽歌。而那些散落在內鬥血泊中的燕人屍骨，很快就會被新的積雪掩埋，隻留下龍城方向那道微弱的火光，在風雪中倔強地跳動。那是慕容家最後的希望，也是這亂世中，一點不肯熄滅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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