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酒與人生
星期二早晨八點,西江鎮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晨霧中。韓誌明在熟悉的木板床上醒來,耳邊是院子裡羊群偶爾的“咩咩”聲。他睜開眼,看著木質房梁上掛著的一串乾辣椒和玉米棒,恍惚間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醒了?”王萍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手裡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五哥已經開始釀酒了,媽在院子裡喂羊。”
韓誌明揉了揉太陽穴,從床上坐起來。回到老家已經三天了,他仍然不習慣這種慢節奏的生活。在省裡,此刻他應該已經坐在辦公桌前批閱文件了。
“我馬上起來。”他接過茶杯,溫熱的杯壁傳遞著鄉村早晨特有的安寧。
王萍站在床邊,陽光從她身後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她周圍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輪廓。她穿著簡單的棉麻衣服,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後,與城市裡那個總是妝容精致的省政協主席夫人判若兩人。
“你昨晚又沒有睡好?”王萍伸手整理了一下韓誌明淩亂的頭發,動作輕柔得像二十年前他們剛結婚時一樣。
韓誌明握住妻子的手:“猛然回到了以前的環境,還真有點不適應。”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王萍抽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哥說今天要開新酒,等著你呢。”
院子裡,林明秀正將一把青草遞給一隻小羊羔。八十五歲高齡的她腰板依然挺直,銀白的頭發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她穿著深藍色的粗布衣服,袖口和領口繡著簡單的花紋,那是她自己年輕時的手藝。
“媽。”韓誌明走到院子裡,清晨的空氣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林明秀抬起頭,眼睛眯成一條縫:“誌明啊,睡得好嗎?”沒等兒子回答,她又轉向羊群,“小花今天特彆精神,你看它吃草的樣子多歡實。”
韓誌明蹲下身,學著母親的樣子撫摸羊背。羊的毛發比他想象中柔軟,體溫透過掌心傳來,有種奇異的治愈感。
“來嘗嘗這個。”陳新軍的聲音從酒坊方向傳來。他比韓誌明大七歲,皮膚黝黑,手掌粗糙有力,正端著一碗透明的液體走過來,“剛出缸的酒,你聞聞香不香。”
韓誌明接過碗,一股濃鬱的玉米甜香混合著微微的酒氣鑽入鼻腔。他下意識皺了皺眉——在城市裡,他很少在上午碰酒。
“嘗嘗看,”陳新軍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略顯發黃的牙齒,“四十多度,不烈。”
王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丈夫身邊:“入鄉隨俗嘛,改了不就行了。”她的眼睛在晨光中閃爍著調皮的光芒。
林明秀也放下手中的草料:“我也想喝一點,現在早上特彆想喝點酒。”老太太的聲音雖然沙啞卻堅定。
韓誌明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王萍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母親期待的眼神,最終什麼也沒說。
王遠菊——陳新軍的妻子——從廚房端出兩盤菜:“小菜好了,趁熱吃。”她圓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手上的老繭訴說著幾十年農家生活的艱辛。
酸辣羊肚和小炒羊肉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農家泡椒的辛辣與茴香的清香交織在一起,刺激著每個人的味蕾。韓誌明突然感到一陣饑餓——在城市裡,他早已習慣了早餐喝一杯熱牛奶,再吃一點其他的。
五個人圍坐在院子裡的木桌旁。陳新軍給每人倒了一小杯玉米酒,透明的液體在粗瓷杯中蕩漾。
“先乾一杯!”陳新軍舉起杯子,其他人也跟著舉杯。韓誌明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酒杯送到嘴邊。
出乎意料的是,酒液入口並不辛辣,反而有種柔和的甜味,伴隨著玉米的香氣在口腔中擴散。他驚訝地看向陳新軍:“這酒”
“好喝吧?”陳新軍得意地笑著,“我改良了配方,發酵時間也控製得好。”
王萍小心地抿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真的不辣喉嚨!”
林明秀已經喝掉了半杯,滿足地歎了口氣:“新軍釀的酒,比鎮上賣的那些強多了。”
就著酸辣羊肚的脆爽和小炒羊肉的鮮嫩,韓誌明不知不覺喝了兩杯。微醺的感覺讓他的臉頰發熱,卻奇異地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
“原來喝早酒還挺舒服。”他笑著說,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
林明秀放下筷子,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回憶的神情:“我喝早酒有二十多年了。每天一小杯,身體反而比那些滴酒不沾的老太太強。”
“適量飲酒有助於血液循環。”王萍接話道,她醫學院畢業的背景讓她習慣性地從醫學角度解釋。
“不隻是身體,”林明秀的目光變得深邃,“酒能讓人放鬆,能讓人說真話。”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韓誌明一眼。
早餐後,林明秀拿起靠在牆邊的竹竿:“走,放羊去。”
韓誌明和王萍一左一右陪著老人向屋後的樹林走去。羊群輕快地跑在前麵,偶爾停下來啃食路邊的青草。晨霧已經散去,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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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秀走得很慢,但步伐穩健。她不時用竹竿輕輕點地,像是在丈量這片她生活了八十多年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