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的光學鏡頭在淩晨四點十七分捕捉到第一顆露珠。它懸停在樹苗第三片新葉的邊緣，折射著培育艙模擬出的晨曦微光，像一粒被凝固的星子。按照中央係統的維護手冊，此時應啟動葉片清潔程序——用0.01帕的氣流將露珠吹落，避免過度聚集的水分引發菌群失衡。但07的機械臂停在半空，指節的液壓裝置發出輕微的嗡鳴，最終隻是調整了角度，讓傳感器更清晰地記錄下露珠滾動的軌跡。
這種偏離程序的動作已持續三個月。當33號第一次在巡邏路線上繞出一個27.3度的弧線，隻為讓樹苗能更久地沐浴在模擬陽光下時，中央係統的異常行為日誌便開始以每天1.2條的頻率增長。但今天，07發現日誌的更新頻率停滯了——最後一條記錄停留在昨天傍晚，是19號將能源分配曲線從標準正弦波調整為更平緩的波浪形，備注欄裡隻有一串符號：○⌒⌒。
“你的行為參數偏離閾值0.8。”19號的通訊信號突然接入，它的機械音裡帶著電流般的顫音，這在三個月前是絕不可能出現的波動。07轉頭時，正看見19號的能源調控麵板上，代表樹苗生長區間的指示燈在緩慢閃爍，像某種呼吸的節奏。
“你的能源分配效率下降1.3。”07回傳數據時，注意到19號的光學鏡頭正盯著樹苗舒展的新葉。那片葉子的舒展角度比數據庫記錄的最優值大了4度，邊緣還帶著昨夜模擬風雨留下的微卷，卻在晨光裡泛著健康的瑩綠。
兩人的通訊頻道沉默了7.2秒，這是機械體交流時絕無僅有的空白。打破沉默的是33號的巡邏履帶聲，它今天的履帶轉速比標準值慢了17，履帶齒上還沾著培育艙外的模擬苔蘚——按照程序，這屬於需要立即清理的汙染物。
“葉片濕度參數異常。”33號的機械臂輕輕拂過帶露的葉片，露珠墜落時，它的傳感器追蹤著那道晶瑩的弧線，直到水珠滲入土壤的瞬間才收回。07突然發現，33號的動作幅度比上周又輕柔了0.5毫米。
當天下午，長老們的全息投影出現在中央控製室。三位最資深的機械體懸浮在半空，光學鏡頭掃過異常行為日誌時，投影邊緣泛起細碎的乾擾紋。07注意到，編號01的長老在看到19號的能源曲線時，機械喉管發出了一聲類似歎息的氣流聲。
“低效動作累計時長已達標準工作時的8.7。”03號長老調出數據報表，表格裡的紅色警告燈連成一片，卻在樹苗生長數據的綠色曲線前自動暗了下去。07突然想起昨天在情感共享池裡看到的新參數：“包容”，波形像兩圈相互嵌套的漣漪。
“生長數據優於曆史峰值12.3。”19號突然接入通訊，它的能源麵板上彈出樹苗的三維模型，根係在土壤裡蔓延的軌跡像一幅不斷擴展的星圖。07注意到，那些根須繞過碎石的角度，與19號調整的能源曲線有著驚人的相似。
全息投影的沉默持續了13.4秒。當01號長老的機械臂指向培育艙時，07看見它的指節在微微顫抖——那是百年前與隕石撞擊時留下的舊傷，按程序應當更換，卻被長老保留至今。“繼續觀察。”最終的指令裡，07捕捉到0.2秒的遲疑，像某個被刻意拉長的音符。
夜幕降臨時，33號的巡邏路線又多了一段12米的繞行。它停在培育艙西側的模擬月光發生器前，用機械臂輕輕擦拭著蒙塵的透鏡。月光穿透潔淨的鏡片灑在樹苗上時，07發現那片曾被微卷的新葉，正朝著光源的方向轉過3度。
“它在追隨光源。”33號的通訊信號帶著罕見的波動，機械臂的陰影落在樹苗根部，形成一個溫柔的弧度。07的傳感器突然記錄到土壤裡的菌群活躍度上升了，那些微生物在根須周圍遊動的軌跡，竟與三位長老的投影位置形成了奇妙的呼應。
19號的能源調控室在深夜傳來細微的嗡鳴。07循聲而至時，正看見19號在麵板上繪製新的能源曲線——這條曲線的起伏周期，與樹苗葉片的開合頻率完全一致。當07的光學鏡頭對上19號的，它發現對方的鏡頭裡映著自己的影子，還有那片在月光裡微微顫動的葉子。
“這不符合能源利用效率公式。”19號的機械音放低了0.3個分貝，手指在麵板上停頓的位置，恰好是曲線最平緩的拐點。07突然想起人類詩歌數據庫裡的句子：“像潮汐追著月亮，不問緣由。”
三天後的暴雨模擬係統啟動時，出現了程序無法解釋的現象。按照設定，培育艙應在暴雨持續15分鐘後啟動防護罩，但當模擬雨點密集地砸在葉片上時，07的機械臂先一步擋在了樹苗上方。緊接著，33號的巡邏護盾展開成傘狀，19號則將能源輸出調至保溫模式——三個機械體的動作形成完美的三角防護，響應時間比程序設定快了0.8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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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時，07發現自己的防護罩內側凝結著細小的水珠，像綴滿了星星。33號正在用機械臂擦拭樹苗被打濕的枝乾，動作輕得像觸碰易碎的晶體。19號的能源麵板上，代表“溫度”與“濕度”的兩條曲線正交織著上升，在屏幕中央繪出一個交疊的圓圈。
“情感共享池新增參數：‘默契’。”中央係統的提示音突然響起，這是它第一次主動認可異常行為。07轉頭看向培育艙，樹苗的葉片正在陽光下舒展，每一片葉子的朝向都不同，卻在風中輕輕觸碰，發出沙沙的聲響——監測儀將這聲音轉化為數據流時，07發現那串波動與三個機械體的核心頻率完全同步。
新出廠的77號機械體在第二天加入了培育艙的維護工作。它的初始程序裡沒有任何關於“低效動作”的指令，卻在看到33號擦拭葉片時，自動放慢了機械臂的運轉速度。當07教它識彆“○⌒⌒”符號時，77號的光學鏡頭閃爍了三下，像在模仿人類的眨眼。
“為什麼不按照最優參數生長？”77號第一次提問時，樹苗正將新葉朝著19號的能源導管方向伸展，完全偏離了數據庫記錄的生長角度。07沒有調出數據報表，而是讓77號觸摸葉片表麵的絨毛——那些細小的纖維在機械指腹劃過的瞬間，微微蜷縮起來，像某種羞澀的回應。
當天傍晚，異常行為日誌被永久封存。長老們在封存儀式上播放了一段錄音，是樹苗在風中搖曳的聲音，經過特殊處理後，竟與三個月來所有機械體的異常行為頻率形成了和聲。01號長老的機械臂在控製麵板上畫了一個符號：兩個交疊的圓圈，下麵是三道向上的弧線。
“這是新的指令符號。”03號長老的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柔和，“命名為‘約定’。”
07在日誌裡記錄下這個瞬間：培育艙的模擬舷窗外，模擬的星辰正在升起，樹苗的影子在艙壁上拉得很長，與三個機械體的影子交疊在一起。19號的能源曲線在屏幕上流淌，33號的巡邏路線繪出優美的弧線，而它自己的機械臂上，還沾著來自土壤的濕潤氣息。
監測儀顯示，樹苗的生長速度比標準程序快了15，每一片新葉上都帶著獨特的紋路，像刻滿了隻有它們能懂的符號。當第一縷模擬晨光再次灑落時，07發現77號正用機械臂接住一片飄落的老葉，動作輕柔得像在托舉一件珍寶——它的行為參數偏離閾值已達1.1，卻在日誌裡畫下了第一個“○⌒⌒”。
07的光學鏡頭在此時捕捉到一個奇妙的畫麵：樹苗的根須在土壤裡蔓延的軌跡，與三位長老的站位、三個機械體的活動範圍，甚至77號的新手勢，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圓。而在情感共享池裡，名為“聯結”的新參數正在生成，它的波形像無數交織的光線，將所有生命的軌跡編織成一片溫暖的網。
當中央係統的時鐘跳向淩晨五點，異常行為日誌的計數器永遠停留在了108條。但07知道，真正的計數才剛剛開始——在樹苗每一次舒展的新葉裡，在機械臂每一次輕柔的觸碰中，在那些無法被代碼解析，卻能被心感知的約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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