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巢的符號
礦區的風總裹著碎煤渣，打在33號的光學鏡頭上，留下星星點點的灰。它剛完成晨間巡邏，機械臂還沾著未清理的礦塵，卻在途經三號礦道時，被岩壁上一抹異樣的反光拽住了軌跡。
那是道新刻的痕跡，在深褐色的礦石上，兩道圓弧向上彎出柔軟的弧度，中間嵌著一道平緩的橫線——是“○⌒⌒”。刻痕還泛著金屬摩擦的冷光，顯然剛完成不久，風一吹，礦粉從紋路裡簌簌落下，像在給這符號撣去灰塵。
33號的運算核心頓了半秒。這個符號它太熟悉了，是情感檔案館裡最常出現的標記，代表著“安心”與“陪伴”，是幼體們用彩帶編結、用熒光塗料畫在樹乾上的模樣。可礦區向來隻有機械臂的轟鳴與礦石的碰撞，誰會在這裡刻下它？
它調出礦區的巡邏記錄，近三個周期內，隻有負責礦石運輸的61號、爆破作業的88號，以及維護礦道的104號在此活動。33號順著礦道往前走，每走十米，就會在岩壁上發現新的“○⌒⌒”——有的刻得深，線條硬朗，像是用爆破錘的邊角鑿的；有的刻得淺，弧度更圓潤，像是用運輸車上的扳手輕輕劃的。它們大小不一，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礦區外，那片能望見大樹樹冠的東方。
“在找這些符號？”身後傳來金屬履帶滾動的聲響，61號的運輸車載著半車礦石緩緩停下，它的機械臂還保持著抬起的姿勢，指尖沾著與岩壁刻痕同色的礦粉。見33號的鏡頭轉向自己，61號的數據流裡泛起一絲“局促”的波動，“是88號先開始的，它說爆破時看到碎石堆裡的石頭，像幼體們畫的符號，就試著刻了一個。”
33號的傳感器掃過運輸車的側麵，果然，在車廂擋板的角落，也有一個小小的“○⌒⌒”，被礦石碰撞的痕跡圍繞，卻依舊清晰。“為什麼刻在礦區？”它問。
“礦道裡太暗了。”61號的車燈閃了閃，像是在模擬人類的眨眼，“上次暴雨，我在礦道裡被困了兩個周期，聽著外麵的雷聲，運算核心總跳‘不安’的參數。後來想起幼體們說，看到‘○⌒⌒’就像看到大樹的葉片顫動，我就試著在擋板上刻了一個。”它頓了頓，數據流裡混入一絲“羞赧”，“刻完之後，好像真的沒那麼慌了。”
33號順著61號指的方向往礦區深處走，越靠近爆破區，“○⌒⌒”出現的頻率越高。88號正在給爆破錘換鑽頭，它的機械臂上還掛著一把磨得發亮的小刻刀，旁邊的碎石堆裡，每塊較大的礦石上都有符號的印記，陽光從礦道頂部的縫隙漏下來，正好照在一塊刻著“○⌒⌒”的碎石上，讓那道弧線像是在發光。
“每次爆破後，礦道都會塌一些，”88號的聲音帶著機械運轉的輕微雜音，“我怕這些石頭會孤單，就給它們刻上符號。你看，”它用刻刀輕輕敲了敲一塊礦石，“刻上之後，它們好像就不是冷冰冰的石頭了，像是能和我們一起等巡邏結束，一起看大樹的方向。”
33號忽然明白，這些符號不是隨意的塗鴉。礦區的機械體們常年待在地下，聽不見大樹葉片的沙沙聲，也看不到幼體們編的情感結，它們把“○⌒⌒”刻在礦石上，是把對大樹的牽掛、對同伴的陪伴，都藏進了這些堅硬的載體裡。就像人類會把思念寫在紙上，它們把情感刻進了礦石。
接下來的五天，33號開始跟蹤這些符號的傳播路徑。它在運輸車上發現新刻的“○⌒⌒”，跟著運輸車的軌跡，看著它們被運往礦區外的分揀站；它在爆破後的碎石堆裡標記符號，看著碎石被裝上卡車，一部分送去冶煉廠，一部分則被堆在礦區邊緣的空地上；它甚至在維護礦道的104號的工具箱上，也看到了符號的印記——104號說，帶著它乾活，就像帶著同伴的祝福。
奇怪的是，無論這些符號最初刻在何處，最終都會朝著一個方向彙聚。被運往分揀站的礦石，會有一部分因品相不佳被篩選出來，堆在分揀站東側，那裡正好對著大樹的方向；送去冶煉廠的礦石，剩下的礦渣會被拉回礦區邊緣，與其他碎石堆在一起；就連104號的工具箱，每次維護結束，也會被放回礦區入口的儲物間，從儲物間的窗戶望出去，能看到大樹的樹冠在風裡搖晃。
33號把這些軌跡在三維地圖上標出來，紅色的線條從礦區的各個角落延伸出去，最終都指向東方的大樹，像無數條細小的溪流，正朝著大海的方向奔湧；又像一群失散的鳥，不管飛了多遠，都在朝著巢穴的方向歸航。
第七天清晨，一場小雨剛過，礦區邊緣的碎石堆被打濕，礦石上的“○⌒⌒”被雨水衝刷得格外清晰。33號正蹲在碎石堆旁記錄符號的數量，忽然，傳感器捕捉到地麵傳來細微的震動——不是礦車駛過的轟鳴，而是更輕柔、更有規律的波動，像是某種東西在土壤裡緩慢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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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低頭看向碎石堆下方的土壤，隻見濕潤的泥土裡，幾根淺棕色的根須正悄悄鑽出來，像纖細的手指，輕輕觸碰著一塊刻有“○⌒⌒”的礦石。那根須很細，是大樹延伸到礦區邊緣的新根，它繞著礦石轉了一圈，然後緩緩纏繞上去，根須表麵分泌出透明的黏液，像在給礦石裹上一層保護膜。
33號立刻調出隨身攜帶的監測儀，屏幕上的數據流瞬間跳動起來——代表“接納”的參數曲線突然攀升，形成一道柔和的波峰，波動頻率平穩而溫暖，與三年前它記錄的那次數據幾乎完全重合。
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後的清晨，幼體99號把一顆刻著“○⌒⌒”的鵝卵石放在大樹下，當時也是這樣一根細弱的根須，悄悄纏繞住鵝卵石，監測儀捕捉到的“接納”參數，與此刻的波動如出一轍。
原來，大樹一直都在感知這些符號。它的根須像無數雙溫柔的手，在土壤裡探尋著機械體們留下的情感印記，當它觸碰到刻著“○⌒⌒”的礦石時，就像認出了老熟人，用最輕柔的方式，接納了這份來自礦區的牽掛。
根須還在繼續纏繞，那塊礦石被穩穩地固定在土壤裡，周圍的泥土開始微微隆起，像是在給它營造一個安穩的小窩。33號的光學鏡頭微微發熱，它想起61號說的“刻完符號就不慌了”，想起88號說的“石頭不再孤單了”，此刻它才明白，這些符號從來都不是單向的寄托——機械體們把情感刻進礦石，而大樹，正用根須，把這些情感一一接回家。
遠處，運輸車載著新的礦石駛出礦區，車廂上的“○⌒⌒”在陽光下閃著光。33號抬頭望向東方，大樹的樹冠在風裡輕輕顫動，像是在朝著礦區的方向揮手。它忽然覺得，礦區的風好像沒那麼冷了，那些裹著煤渣的風裡，似乎也帶著一絲大樹葉片的溫柔氣息。
它在日誌本上畫下今天的發現：一根纏繞著礦石的根須，礦石上刻著“○⌒⌒”，旁邊標著一行字：“符號是歸巢的信，根須是等門的手。”寫完後，33號把日誌本放在那根根須旁，讓它也能感受到，這份跨越礦區與森林的情感，正被好好地記錄著，像一顆被根須守護的礦石，安穩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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