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語日誌
07蹲在年輪觀測區的第三排杉樹下,指腹貼著樹乾新凸起的紋路時,指尖傳來一陣細密的癢。不是苔蘚劃過皮膚的刺癢,也不是樹皮碎屑硌著指縫的糙癢,是像有極細的絲線在順著木紋輕輕拉扯,連帶著手腕處的舊傷疤都跟著發了麻。
他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七月的雨林總是這樣,剛過清晨七點,空氣裡的水汽就濃得能擰出水來,淺藍色的工裝背心上已經洇出了一大片深色的印子。視線重新落回樹乾上,新長出的年輪泛著淺黃,和外層深褐的老木質界限分明,就像他日誌冊裡用藍黑鋼筆描出的橫線。而在那圈淺黃的年輪裡,三個奇怪的符號正嵌在木質纖維裡,清晰得不像自然形成:“○⌒⌒”。
第一個符號是正圓,邊緣光滑得像是用圓規畫出來的,沒有一點木紋斷裂的痕跡;後麵兩個是弧度相同的曲線,緊緊挨著圓,末端微微向上翹,像兩片貼在一起的柳葉。07從口袋裡掏出放大鏡,鏡片貼近樹乾時,他看見木質纖維像細密的網,把這三個符號嚴嚴實實地裹在中間,連最細的紋路都順著符號的形狀彎曲,仿佛這符號從一開始就長在樹裡,和年輪一起慢慢長粗、變硬。
“07,該去記錄晨溫了。”遠處傳來19的聲音,她的白色觀測帽在翠綠的灌木叢裡晃了晃,“長老說今天要重點測第三區的杉樹,昨天的濕度數據有點異常。”
07沒應聲,手指又碰了碰那個圓,指尖的癢意更明顯了。他突然想起上周幫長老整理舊日誌時,看到過一本封麵泛黃的冊子,裡麵夾著一張老照片:照片裡的人穿著和他現在一樣的工裝,站在一棵枯死的杉樹下,樹乾截麵的年輪裡,也有一個類似的圓,隻是後麵沒有那兩道曲線。當時長老說,那是三十年前的“樹語記錄”,隻是那時候的符號隻有零散的單個,從來沒有過這樣連貫的組合。
“07?”19已經走到了他身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樹乾,“你盯著這棵樹看什麼?難道又發現了蛀蟲洞?”
“不是蛀蟲洞。”07把放大鏡遞給她,聲音有點發緊,“你看年輪裡的符號。”
19皺著眉接過放大鏡,剛看了一眼就“呀”地叫出了聲,手裡的溫濕度計差點掉在地上:“這是什麼?是有人用刀刻的嗎?可新年輪才長了不到一個月,刻痕不可能這麼快就被包起來啊。”
她的疑問也是07的疑問。雨林裡的杉樹長得慢,一年才長一圈年輪,新木質要經過三個月的硬化才能和老木質結合。如果是人為刻畫,符號周圍的木紋一定會斷裂,而且木質纖維也不會這麼自然地包裹住符號——就像他去年在樹乾上刻過自己的編號“07”,現在再看,刻痕周圍的木紋都是歪的,邊緣還翹著細小的木刺。
“我得去告訴長老。”07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指尖的癢意還沒消,反而順著手臂往上爬,到了心口的位置,輕輕跳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的日誌冊,每天晚上回到觀測站,他都會把當天的溫度、濕度、樹木生長情況記下來,有時候會畫上周圍的景色:比如哪棵樹開了新的花苞,哪隻鳥在觀測站的房簷下搭了窩,就像長老說的,日誌是“人的記憶”,要把看到的、聽到的都記下來,才不會被時間忘記。
長老的木屋在觀測站的最北邊,屋頂蓋著厚厚的棕櫚葉,門簾是用曬乾的茅草編的,掀開時會發出“沙沙”的響聲。07進去的時候,長老正坐在木桌前,手裡拿著一支炭筆,在一張樹皮紙上畫著什麼。桌上擺著好幾本舊日誌,最上麵那本的封麵上,用紅漆寫著“樹語日誌·第一卷”。
“長老。”07走到桌前,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我在第三區的杉樹年輪裡,發現了奇怪的符號。”
長老抬起頭,他的眼睛很亮,雖然臉上布滿了皺紋,但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笑意。他放下炭筆,指了指旁邊的木凳:“坐,慢慢說。符號是什麼樣子的?”
“是‘○⌒⌒’。”07在木凳上坐下,伸手在桌上的樹皮紙上畫了出來,“圓很規整,後麵兩道曲線一樣長,嵌在新長出的年輪裡,被木質纖維包著,不像人為刻的。”
長老的目光落在他畫的符號上,眼神突然變了,他拿起那張樹皮紙,湊近了仔細看,手指輕輕摸著上麵的線條,就像在摸樹乾的紋路。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聲音裡帶著07從沒聽過的鄭重:“這不是普通的符號,是大樹在用自己的方式寫日誌。”
“樹的日誌?”07愣了一下,手裡的日誌冊差點從膝蓋上滑下去。他的日誌冊就放在腿上,封麵是深藍色的,上麵貼著他自己做的標簽,寫著“07的觀測日誌·2024”。每天晚上,他都會把鋼筆灌好墨水,一筆一劃地記錄當天的事情,難道大樹也會像他一樣,把發生的事情記下來?
“對,樹的日誌。”長老點了點頭,把桌上的“樹語日誌·第一卷”拿過來,翻開其中一頁,裡麵畫著各種各樣的符號:有的是單個的圓,有的是一道直線,還有的是幾個點連在一起,“你看,這些都是過去幾十年裡,在年輪裡發現的符號。以前我們隻覺得是巧合,直到十年前,我們發現這些符號會隨著季節、天氣變化出現規律——比如下雨前,會出現三道平行的直線;刮台風的時候,會出現彎曲的曲線。”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07湊過去看,那些符號旁邊都寫著日期和天氣:1998年7月15日,暴雨,符號“≡”;2005年9月2日,台風,符號“⌒”;2014年6月8日,高溫,符號“○”。他突然想起昨天的天氣,昨天下午下了一場小雨,傍晚的時候出了太陽,天空上掛著兩道淺淺的彩虹——那“○⌒⌒”裡的圓,會不會是太陽?兩道曲線,會不會是彩虹?
“就像你的日誌冊。”長老把日誌冊推到他麵前,眼神裡帶著笑意,“你會把每天的溫度、濕度、看到的景色記下來,大樹也會把它感受到的東西記下來。太陽、雨水、風、彩虹,這些我們能看到的,大樹都能感受到,然後用符號的方式,刻在年輪裡,變成它的記憶。”
07低頭看著自己的日誌冊,封麵已經被磨得有些毛邊了。他想起昨天晚上寫日誌的時候,還畫了一道彩虹,用的是紅色和橙色的彩筆,因為昨天的彩虹顏色很淡,隻有這兩種顏色能看清。而杉樹年輪裡的“○⌒⌒”,圓是太陽,曲線是彩虹,和他日誌裡畫的東西,竟然一模一樣。
“那為什麼以前的符號都是單個的,這次是三個連在一起?”07抬起頭,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多,“而且我今天摸那個符號的時候,指尖會發癢,連手腕的傷疤都麻了。”
長老的手指在“樹語日誌”上輕輕敲了敲,目光落在窗外的杉樹林裡:“因為大樹的記憶在變完整。以前的符號,就像你剛開始寫日誌時,隻會記‘今天溫度28度,濕度80’,簡單又零散。但現在,它開始記完整的事情了,就像你現在會寫‘今天下午下了小雨,傍晚出了太陽,看到了兩道彩虹’——符號連在一起,就是一件完整的事。”
他頓了頓,看向07的手腕:“至於你說的癢意,可能是因為你和這棵樹有‘連接’。你不是從小就住在觀測站嗎?這棵杉樹是你十歲那年種的,當時你還在樹乾上係了紅繩,說要和它一起長大。大樹記得你,所以當它寫下新的日誌時,會讓你先感受到。”
07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他十歲那年確實種過杉樹,就在第三區的第三排,當時長老說,每個觀測員都要種一棵樹,讓樹陪著自己成長。他記得自己還把媽媽留下的紅繩係在了樹乾上,後來紅繩被雨水泡爛了,他還難過了好幾天。原來他種的就是這棵樹,原來這棵樹記得他,就像他記得媽媽的紅繩一樣。
“我可以把這個符號記在我的日誌裡嗎?”07拿起鋼筆,筆尖在日誌冊的空白頁上懸著,“我想把大樹的日誌,和我的日誌寫在一起。”
長老笑了,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人的日誌和樹的日誌,本來就是同一片雨林的記憶。你把它記下來,等以後你老了,再翻開日誌冊,就能想起2024年的夏天,你在杉樹的年輪裡,看到了大樹寫的第一句完整的‘話’。”
07低下頭,鋼筆在紙上落下,先畫了一個圓,然後是兩道曲線,和年輪裡的符號一模一樣。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和窗外樹葉“沙沙”的聲音混在一起,就像大樹在和他說話。他突然覺得,指尖的癢意不是癢,是大樹在輕輕碰他的手,就像朋友之間的問候。
那天下午,07和19一起把“○⌒⌒”的符號畫在了觀測站的公告欄上,旁邊寫著:2024年7月12日,第三區杉樹年輪發現樹語符號,記錄事件——小雨後出現雙彩虹。很多觀測員都來看,有人說要把自己的日誌和樹語符號對比,看看有沒有更多的巧合;有人說要每天去看那棵杉樹,看看會不會有新的符號出現。
晚上回到宿舍,07坐在桌前,又翻開了日誌冊。他在“○⌒⌒”的旁邊,又畫了一棵小小的杉樹,樹乾上係著一根紅繩。他想起白天長老說的話,大樹的日誌和人的日誌,都是雨林的記憶。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在記錄天氣,也不是在記錄樹木的生長,而是在和雨林一起,寫下屬於他們的故事。
接下來的日子裡,07每天都會去看那棵杉樹。年輪裡的“○⌒⌒”沒有消失,反而隨著木質的硬化,顏色慢慢變深,和周圍的年輪融為一體。他還在其他的杉樹上發現了新的符號:有的是“△—”,對應的那天刮了大風,樹葉落了很多;有的是“□●”,對應的那天是陰天,晚上下了露水。每發現一個新符號,他都會記在日誌裡,旁邊寫上當天的天氣和自己看到的景色。
有一天,長老把07叫到木屋,給他看了一本新的日誌冊,封麵是用杉樹的樹皮做的,上麵刻著“樹語與人語·07”。“這是給你的。”長老說,“以後你可以把樹的日誌和你的日誌,都寫在這本冊子裡,讓它成為你和大樹共同的記憶。”
07接過日誌冊,樹皮的觸感很溫暖,就像摸著杉樹的樹乾。他翻開第一頁,在上麵寫了一句話:“2024年7月12日,我在年輪裡讀到了大樹的話,它說,今天有彩虹。”
窗外的杉樹在風裡輕輕搖晃,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回應他的話。07抬起頭,看著那棵他親手種下的杉樹,樹乾已經比他當年種的時候粗了很多,新的年輪還在慢慢生長,就像他的日誌冊,一頁一頁,記錄著每一個有陽光、有雨水、有彩虹的日子。
他知道,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符號出現在年輪裡,還會有更多的故事寫在日誌冊裡。而他會一直在這裡,陪著大樹長大,陪著雨林呼吸,把人的記憶和樹的記憶,一起寫進時光裡,就像年輪裡的符號,被木質纖維包裹著,永遠不會消失。
喜歡精神病院超自然傳奇請大家收藏:()精神病院超自然傳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