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柱下的狼影
雨絲斜斜地織著,伊蓮娜把《蒼狼》戲票往掌心攥得更緊。票根邊緣的鋸齒磨得指腹發癢,讓她想起七歲那年在聖彼得堡冬宮,父親教她辨認蒙古金器上的雲紋——那些凸起的紋路也是這樣,在指尖留下細碎的疼。
“第三排正中央。”她對著票根哈了口氣,鏡片上的霧氣裡浮出張老照片。照片裡的祖父穿著蘇聯考古隊製服,站在元上都遺址的斷牆前,手裡舉著塊青灰色石板,右下角缺了個角。去年整理遺物時,她在照片背麵發現行蒙文,翻譯軟件說那是“狼頭在左眼藏了秘密”。
廊柱的陰影裡,莎士比亞雕像的褶皺積著雨水。伊蓮娜摸出頸間的銀墜子,打開是半枚箭簇的拓片——三年前在烏蘭巴托修複的那具12世紀箭囊,箭簇根部的螺旋纏痕像道密碼,老修複師用蒙語反複說:“這不是給敵人的。”
海報上的鐵木真剪影突然被風吹得卷了角。伊蓮娜注意到演員腰間的彎刀弧度不對,比史料記載的怯薛軍刀彎了整整五度。就像祖父照片裡的石板,博物館的標簽寫著“十戶徽記”,但她總覺得那六塊拚起來的狼頭,右眼要比左眼高半寸。
手帕裡的馬蹄聲
第一排的絲絨座椅還留著前一場的體溫。都貴瑪把藏青色披肩往肩上攏了攏,披肩下擺繡著的狼頭紋被雨水洇得發暗——這是1943年從烏蘭巴托逃出來時,母親塞給她的嫁妝,狼眼用的是真的狼毫,在暗處會泛綠光。
“阿媽,您的手帕。”鄰座的姑娘遞來塊繡著馬頭琴的方巾。都貴瑪搖搖頭,從袖中摸出自己的帕子,邊角磨得發亮。帕子中央繡著斡難河的波浪,浪尖上的六顆星歪歪扭扭,像極了1937年那個雪夜,父親在羊皮紙上畫的星圖。
樂池裡的馬頭琴響起時,都貴瑪的手指在膝蓋上打拍子。這調子是《江格爾》裡的《出征歌》,但拉琴的人把第三小節降了半個音——1929年,她在科布多的草原上聽馬頭琴大師蘇赫巴魯拉過原版,那顫音能讓馬流淚。
扮演丘處機的演員水袖掃過虛擬篝火時,都貴瑪的指甲掐進掌心。道袍下擺露出的暗紋不對,真正的全真教道袍該繡七星,而舞台上這件隻有六顆星,缺的那顆正好在心口位置。就像1945年在柏林見到的那幅《元人秋獵圖》,博物館的標簽寫著“13世紀”,但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偽造的——蒙古獵人從不會把箭囊掛在左側。
西裝裡的戰旗
第三幕的合唱聲裡,田中健司的指甲深深嵌進公文包的皮質把手。包裡躺著本1932年出版的《蒙古秘史》日譯本,祖父田中信吉的批注密密麻麻,其中一頁用紅鉛筆圈著“雪山會麵”,旁邊寫著“箭杆刻字的人,不是蒙古人”。
他摘下金絲眼鏡擦了擦,鏡片後的目光落在舞台東側。扮演蒙古士兵的演員正調整箭囊,那些赭紅色的囊袋在追光下泛著油漆味——真正的狼血赭石漆蓋有股鐵鏽味,就像1938年祖父從和林遺址帶回來的箭囊殘片,打開時嗆得人直咳嗽。
“征服世界易,征服自己難。”合唱聲浪湧過來時,田中突然摸到西裝內袋的硬物。那是枚從家族祠堂偷來的銅印,印文是蒙漢雙語的“通事”,邊緣有處磕碰的缺口——1227年,祖父的先祖作為蒙古軍隊的翻譯,就是用這枚印蓋了無數文書。
散場時他故意走得很慢。在劇院回廊的展櫃前,陳列著劇組借來的“13世紀蒙古箭簇”,玻璃罩上的標簽寫著“蒙古國國家博物館藏”。田中盯著其中一枚的根部,那裡的螺旋纏痕是順時針的——真正的蒙古工匠都知道,應該逆時針纏,才能讓箭飛得更穩。就像祖父的日記裡寫的:“1222年秋,見到個漢人鐵匠,給蒙古軍官打箭簇,故意纏反了方向。”
戲服下的刀痕
後台的鏡子映出張塗滿油彩的臉。阿爾斯楞用酒精棉擦去顴骨上的金粉,露出道淺褐色的疤——2003年在阿富汗挖地雷時留下的,當時排爆隊長說:“這疤痕像蒙古刀的弧度。”
更衣室的鐵架上掛著鎏金狼皮甲。他拎起甲胄的下擺,內側用白色粉筆寫著串數字:“453015”。這是薩滿祭司定的走位角度,說“鐵木真對丘處機行禮,必須先俯身45度,再側轉30度,最後停頓15秒”,就像當年在肯特山祭祀時,父親教他的那樣,每一步都要踩著祖先的腳印。
道具刀的刀柄纏著黑色皮繩。阿爾斯楞突然把刀拔出來,刀刃在鏡前晃出冷光——這刀比標準的怯薛軍刀短了三寸,導演說“這樣舞台效果更好”,但他總覺得不對勁,就像2010年在烏蘭巴托博物館見到的那把“成吉思汗佩刀”,標簽寫著“1206年製”,卻刻著1227年才有的雲紋。
牆角的垃圾桶裡堆著換下來的戲服。阿爾斯楞撿起件被踩臟的白袍,水袖上的墨痕暈成奇怪的形狀——像幅微型地圖,斡難河的支流在袖口打了個結。他突然想起上周薩滿祭司偷偷塞給他的紙條:“注意第42分鐘的星圖,獵戶座該朝西,他們弄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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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樂譜裡的密碼李青瑤)
樂池的譜架晃了晃,李青瑤趕緊按住《蒼狼》的總譜。第27頁的馬頭琴獨奏部分,她用紅筆改了個音符——原譜寫的是“i”,但根據《事林廣記》裡的記載,1222年丘處機見成吉思汗時,隨行弟子演奏的道樂,這裡該是個降“i”,帶著股清苦的味道。
指揮棒落下的瞬間,她的目光越過小提琴手的肩膀,落在舞台中央。扮演丘處機的演員正唱到“握劍的手”,左手無名指微微翹起——這是昆曲裡表現“慈悲”的手勢,但全真教的文獻裡說,丘處機行禮時總愛蜷著小指,因為年輕時練劍傷了筋。
休息時她翻出手機,屏幕上是導師周明遠的郵件:“注意劇組的蒙古顧問,他姓博爾濟吉特,卻分不清‘孛兒隻斤’的正確發音。”郵件附件是張老照片,1920年的內蒙古,個穿道袍的漢人正給蒙古騎兵修箭簇,弓上刻著“長春宮”三個字。
最後一次彩排時,李青瑤在後台撿到張撕碎的樂譜。拚湊起來發現是段被刪掉的唱詞:“七星缺一顆,箭杆纏反繩,狼頭藏假眼,雪山不是峰。”她突然想起上周調音時,馬頭琴手說的胡話:“道具組的人半夜在燒什麼,火光裡有青灰色的碎片。”
六、總監的記事本西蒙·布萊克伍德)
監控屏幕的綠光映在西蒙的玳瑁眼鏡上。他按下暫停鍵,畫麵定格在鐵木真轉身的瞬間——演員的靴子尖超出了標記線0.5厘米,這會讓穹頂投影的星圖和舞台走位錯位,就像1998年他在大英圖書館見到的《蒙古疆域圖》,現代學者補畫的裡海,比元代原圖大了整整一圈。
辦公桌的抽屜裡鎖著本牛皮記事本。第37頁貼著張箭簇的照片,是劇組從古董商手裡買來的“13世紀真品”,但西蒙用紅筆圈出根部的刻字——那是個“孛”字,右半邊多了道斜杠,和他去年在佳士得拍賣圖錄上見到的那枚,缺角的位置分毫不差。
“都貴瑪夫人又來了。”助理敲門進來,遞上杯伯爵茶。西蒙盯著茶杯裡的茶葉,它們沉底時拚出的形狀像匹狼,左眼閉著右眼睜著——就像1227年的那份蒙古驛站文書,他在劍橋大學圖書館見過複印件,上麵的火漆印是個獨眼狼頭。
電腦裡存著份未公開的劇本。西蒙翻到被刪掉的第42場,描寫丘處機給鐵木真遞了個錦囊,裡麵裝著“六塊青灰色的石片”。古董商曾對他說,1937年有批蘇聯人從元上都遺址偷走六塊石板,後來在柏林空襲中失蹤,隻留下張照片,石板拚起來的狼頭,右眼是用紅漆補的。
月光下的狼頭
散場的人潮像退潮的水。伊蓮娜在劇院門口的積水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和海報上的狼頭重疊——她頸間的箭簇拓片,在月光下顯出道極淡的線,正好和狼頭的左眼重合。
都貴瑪把披肩下擺的狼頭紋對著月光。那些狼毫突然泛出銀光,洇在帕子上的淚痕裡,竟顯出六顆星的形狀,缺的那顆正在狼的眉心。她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真的會記,在暗處會說話。”
田中健司站在泰晤士河畔,對著手機裡的銅印拍照。閃光燈亮起時,印文的缺口處反射出道微光,像枚藏在暗處的箭簇。祖父的日記最後一頁寫著:“1227年,那個漢人鐵匠說,他在箭杆裡藏了不該藏的東西。”
阿爾斯楞脫下戲服,發現內袋裡多了張紙條。上麵用蒙文寫著“17”,旁邊畫著半枚箭簇。他突然想起薩滿祭司說的:“當年速不台的後衛營,有個士兵總把箭簇刻錯,後來被埋在第七棵榆樹下。”
李青瑤在樂池撿到根斷弦。弦上纏著的絲絨裡,裹著點青灰色的粉末。她想起化學老師說過,元上都的石板含有特殊的石英,在紫外線下會發出綠光。
西蒙鎖上辦公室的門,記事本最後一頁的空白處,突然滲出點紅——像滴血落在狼頭的右眼位置。監控錄像顯示,今晚的第一排座椅,在散場後留下六個淺痕,拚起來像塊缺角的石板。
雨又下了起來。伊蓮娜的鏡片上,水汽和月光攪成團。她仿佛看見無數個狼頭在雨裡浮動,有的左眼亮著,有的右眼亮著,有的在眉心缺了顆星。就像這出《蒼狼》,每個人都在演自己知道的部分,卻沒人見過完整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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