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裹著沙塵砸在大都城垛上,郭守敬望著衙門外翻湧的泥漿河,手中的青銅水準儀突然發出刺耳的碰撞聲。羊皮圖紙上精心測算的通惠河河道,此刻正被渾濁的洪流撕成碎片。
"報——!北太平莊堤岸全線潰決!"渾身濕透的傳令兵撞開都水監衙門,泥水順著鎧甲縫隙滲出,在青磚上拖出蜿蜒的血痕,"三個村的人抱著房梁漂在水裡,老弱婦孺......"
竹杖重重杵在案幾上,震得墨跡未乾的堤壩設計圖簌簌作響。郭守敬扯開靛青色官袍,露出內裡浸透汗漬的葛布短打,腰間牛皮卷著的十二枚算籌隨著步伐相互撞擊。他衝出門時,正撞見書吏抱著木箱躲避濁流:"快取《河防通議》!還有那架新製的水平尺!"
暴雨如注的河岸,泥漿漫過膝蓋。郭守敬抓著半截斷裂的木樁,看著被衝垮的堤壩像豆腐般坍塌。渾濁的洪流中,抱著孩子的婦人正在漩渦裡沉浮,岸邊百姓哭喊著伸出的竹竿一次次被浪頭打斷。他突然扯開嗓子,聲音穿透雨幕:"所有會鳧水的跟我來!其他人去拆祠堂的梁柱!"
"郭大人!這法子不成!"佝僂的身影從人群中擠出來,老河工王翁腰間纏著浸透的牛皮水囊,渾濁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去年堵黃河決口,五百沙袋下去全喂了水鬼!得用地龍!"
青銅水準儀在郭守敬掌心發燙。他想起在汴梁考察時,老河工們用柳枝、蘆葦編成的"地龍",那巨大的圓柱體裹著石塊沉入河底,如同沉睡的蛟龍。"召集二十個編席能手!"他攥住王翁布滿老繭的手,"再去鐵匠鋪,我要五百條拇指粗的熟鐵鎖鏈!"
深夜的中書省燈火通明,算盤珠子的碰撞聲混著龍涎香在空氣中浮動。郭守敬跨進門檻時,丞相桑哥正將紅綢包裹的稅銀碼進檀木匣,燭光映得他臉上的贅肉油光發亮。
"五百條熟鐵鎖鏈,明日午時前送到通惠河工地。"郭守敬將浸透泥漿的布巾甩在案頭,水珠濺在桑哥剛算好的賬本上。
桑哥慢條斯理地撥弄算珠:"郭大人,西征大軍的鎧甲還缺生鐵。你治水的錢......"
"北太平莊二十三村正在水底泡著!"郭守敬的竹杖重重砸在金磚地上,驚得燭火猛地搖晃,"若漕運不通,明年大都百萬軍民吃什麼?西征軍難道啃沙子打仗?!"
死寂中,馬蹄聲由遠及近。忽必烈的貼身侍衛撞開雕花門,玄色披風滴落的水珠在金磚上彙成溪流:"大汗口諭,郭大人所需之物,內庫即刻調撥。另命桑丞相三日內親赴決口處督工。"
七日後,雨過天晴。新築的堤壩上,九條"地龍"橫臥河底,粗如兒臂的鐵鏈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郭守敬踩著濕滑的堤岸,聽著老河工王翁的讚歎:"郭大人,您把人字壩和地龍合二為一,這法子連黃河水神見了都得繞道走!"
話音未落,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信使滾下馬鞍,懷中竹筒裡的蠟丸沾滿汗水:"積水潭淤塞!漕船卡在城外三裡,糧價已漲三成!"
郭守敬抹去額頭的汗,竹杖指向西北方雲氣蒸騰處:"備馬!去白浮泉!"
暮色中的白浮泉籠罩在氤氳水汽裡,泉眼咕嘟咕嘟冒著珍珠般的水泡。郭守敬跪坐在苔蘚遍布的岩石上,青銅仰儀隨著他的動作折射出奇異的光斑。隨從捧著羊皮圖紙,上麵密密麻麻的等高線看得人頭暈目眩。
"按舊例,引水渠該走南線。"隨從的手指劃過玉泉山,"可那裡山岩堅硬,就算鑿通......"
"南線雖近,卻是逆水行舟。"郭守敬突然抓起塊碎石,在沙地上劃出巨大的弧線,"若從白浮泉向西北繞經神山、甕山,借西山餘脈的地勢......"他的竹杖挑起一捧泉水,任水流沿著杖身滴落,"看!水往低處流,就像鷹要往高處飛。我們要做的,是讓水流心甘情願地進城!"
工程啟動那日,大都城萬人空巷。百姓擠在工地外圍,看著郭守敬指揮匠人豎起從未見過的青銅儀器。簡儀在陽光下旋轉,圭表的影子隨著日頭挪移,老石匠摸著新鑿的涵洞嘖嘖稱奇:"這郭大人,莫不是魯班祖師爺托生的?"
隆冬時節,通惠河工地上燃起千百堆篝火。郭守敬裹著羊皮襖,在寒風中調試新製的閘壩。當第一塊雕花石閘緩緩升起,清澈的河水頓時奔湧而出,驚起蘆葦叢中棲息的白鷺。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算籌上,在雪地裡暈開朵朵紅梅。
次年開春,漕船揚帆北上。第一艘載著江南稻米的糧船駛入積水潭時,郭守敬站在萬寧橋上,看著船頭劈開的浪花在晨光中碎成金箔。桅杆上的紅綢掠過他斑白的鬢角,岸上百姓的歡呼聲震得石橋微微發顫。漕船滿載的江南稻米堆成小山,糧商們目瞪口呆——此前陸運損耗三成的漕糧,如今竟完好無損地抵岸。
"郭大人!快看!"書吏突然拽住他衣袖。隻見水麵上駛來一艘裝飾華麗的樓船,船頭站著個高鼻深目的異鄉人,正舉著羊皮卷瘋狂比劃。郭守敬眯起眼,認出那是《東方見聞錄》的作者馬可·波羅。
"難以置信!這是人類最偉大的奇跡!"馬可·波羅的羊皮卷上畫滿奇怪的符號,漢字旁邊注著歪歪扭扭的拉丁文,"您看這鬥門水閘的設計,這坡度精確到分毫的計算,比威尼斯的運河精妙百倍!若將這些技藝帶回歐洲......"
郭守敬笑著擺擺手,目光越過喧鬨的碼頭,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麵。夕陽將積水潭染成琥珀色,萬千艘漕船的帆影交織成金色的網。他想起暴雨夜決口處的哭喊,想起與桑哥爭執時的激憤,想起無數個在工地上咳血的寒夜,此刻都化作河麵上細碎的光。
多年後,馬可·波羅在回憶錄中寫道:"當我站在大都的碼頭上,看著無數船隻載著絲綢、瓷器與文明彙聚於此,我終於明白,這個東方帝國的強大,不僅在於鐵騎與城牆,更在於他們能讓江河聽從人的意誌流淌。而郭守敬,就是那位馴服江河的智者。"
而此時的郭守敬,正坐在積水潭邊的茶館裡,聽著說書人講述"郭守敬治水"的傳奇。他啜著茶,任由陽光在布滿老繭的手上流淌,水麵上的漣漪,一圈圈蕩向曆史的深處。茶館外,漕船的號子聲與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通惠河上的波光,永遠映照著這位水利巨匠用智慧與血汗鑄就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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