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樞密院的火者將軍又來砸門了!”書童阿福撞開書房門,茶盞裡的茶湯潑在滿地鋪開的奏疏上,洇開一片墨色的猙獰。王惲握著狼毫的手頓住,宣紙上未寫完的“興學校”三字,被暈染得隻剩歪斜的筆畫。院外傳來鐵甲摩擦的聲響,火者將軍的暴喝穿透雕花槅扇:“漢狗!把那些酸臭的文書交出來!大汗說了,蒙古的規矩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王惲起身時帶翻了案幾,竹簡嘩啦啦散落,其中一卷《大學章句》正巧滾到門檻邊,被火者的馬靴踩得粉碎。
“將軍這是何意?”王惲強壓怒意,望著對方腰間鑲嵌鬆石的彎刀。火者將軍啐了口吐沫,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滿牆的字畫:“何意?你那勞什子奏疏說要‘定賦稅、減徭役’,是想斷了我們蒙古勇士的生路?上個月千戶那顏的草場被漢人占了一半,你倒好,還在這寫什麼‘以民為本’!”他腰間的彎刀隨著咆哮微微晃動,刀鞘上的銀龍浮雕仿佛要擇人而噬。
正爭執間,遠處傳來梆子聲,已是戌時三刻。火者將軍突然收刀入鞘,指著王惲冷笑:“算你運氣好,大都的勾欄今晚演《竇娥冤》,老子沒空跟你廢話!”馬蹄聲漸遠,王惲撿起被踩爛的書頁,恍惚看見關漢卿伏案疾書的模樣——那個總愛往酒壺裡撒胡椒的劇作家,此刻想必又在戲文中痛罵世道。他彎腰拾起半截竹簡,上麵“民為貴,社稷次之”的字樣被泥汙遮蓋,恰似當下漢法推行的困境。
三日後的早朝,金鑾殿內龍涎香混著皮革與鐵器的氣息。王惲捧著奏疏的手微微發顫,聽見身後伯顏太師的喉間發出輕蔑的嗤笑。當他說到“恢複科舉”時,忽有蒙古禦史甩出一卷畫軸,畫麵上竟是一群頭戴儒巾的蒙古人,被漢人用毛筆當鞭子抽打著耕田。“大汗明鑒!”伯顏踩著金絲織錦地毯上前,胸前的祖母綠墜子撞得叮當作響,“這些漢人想讓我們的勇士放下彎刀去讀死書,分明是包藏禍心!”他的話音未落,左側忽有老臣跪倒:“陛下,科舉停辦三十載,多少賢才報國無門啊!”
忽必烈摩挲著白玉扳指的手頓住,殿外傳來海東青的尖嘯。老人的目光掃過群臣,最終落在王惲煞白的臉上。十年前真金太子力主漢法的場景突然在眼前閃過,那時朝堂上也有這般激烈的爭吵,可如今...“此事...容後再議。”他揮了揮手,龍袍的暗紋在燭光下泛著冷光。退朝時,王惲注意到忽必烈的腳步略顯蹣跚,貼身太監攙扶時,他袖中滑落半張泛黃的紙——上麵隱約可見真金太子的字跡。
散朝時,王惲在金水橋邊撞見關漢卿。劇作家酒氣熏天,腰間掛著的銅鈴鐺隨著步伐亂晃:“王大人,聽說您又碰壁了?”他從袖中掏出張皺巴巴的戲票,“今晚廣德樓,新改的《竇娥冤》,第三幕有句新詞——‘這日月朝暮懸,可照不見半分青天’,您聽聽,可比您的奏疏痛快多了!”關漢卿說話間,袖口露出幾道新鮮的抓痕,王惲想問,卻見他已搖搖晃晃消失在人群中。
當夜,王惲站在翰林院的露台上,望著大都城的萬家燈火。勾欄瓦舍的方向傳來鑼鼓聲,隱約能聽見戲子蒼涼的唱腔。他想起白天朝堂上那幅諷刺畫,想起火者將軍說的“漢人占草場”,突然意識到漢化之路遠比想象中荊棘密布。那些守舊派抗拒的何止是製度,分明是對失去特權的恐懼。更漏聲中,王惲重新攤開宣紙。筆尖懸在半空良久,終於落下:“臣請於各路設蒙古字學與漢學...”墨跡未乾,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福舉著火把衝進來,臉上帶著驚恐:“大人!廣德樓...關漢卿先生被人打傷了!”
趕到廣德樓時,戲台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戲班班主哭著遞上半截斷齒:“幾個蒙古武士說戲文詆毀朝廷,先是砸場子,後來...”王惲撿起地上被撕碎的戲服,布料上的“冤枉”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角落的燭台上,半根殘燭正在風中搖曳,忽明忽暗間,他仿佛看見無數書生將筆硯換成了鼓板,在戲文中尋找最後的尊嚴。一名戲子顫抖著遞來關漢卿昏迷前寫下的殘稿,上麵潦草寫著:“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字跡戛然而止,被血漬暈染。
半月後,王惲的新奏疏石沉大海。他卻在市井間聽到了更驚人的消息:伯顏太師提議“漢人不得持寸鐵”,又下令禁止漢人學習蒙古文。這日黃昏,他路過國子監舊址,看見斷壁殘垣間,幾個孩童正用樹枝在地上寫“之乎者也”。其中一個抬頭問他:“先生,我們還能參加科舉嗎?”王惲的喉嚨發緊,最終隻摸出塊飴糖塞進孩子手裡。轉身時,他聽見身後傳來稚嫩的誦讀聲:“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這竟是關漢卿新作中的唱詞,不知何時已在大都城傳唱開來。暮色漸濃,他望著遠處樞密院的飛簷,突然明白這場關於漢化的博弈,早已從朝堂蔓延到了市井的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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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王惲在書房點燃沉香。案頭擺著新得的《西廂記》手抄本,張生和鶯鶯的故事寫得纏綿悱惻。他提筆在空白處批注,墨跡卻越寫越亂。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這已是第五遍打更。恍惚間,他仿佛看見百年後的史書會如何記載:科舉停辦三十載,漢人儒士無奈投身梨園,卻無意間成就了元曲的鼎盛——隻是這輝煌背後,藏著多少文人的血淚與不甘。
第二日早朝,王惲再次捧起奏疏時,發現朝堂上多了幾分詭異的安靜。伯顏太師的座位空著,有人說他昨夜突發惡疾。當他說到“重啟科舉”時,忽必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絲濺在明黃龍紋禦袍上。“此事...明日再議。”老人的聲音比往日沙啞許多,王惲卻在轉身時,瞥見他偷偷將張養浩的《牧民忠告》塞進了袖中。
退朝後,王惲在朱雀大街遇見關漢卿的書童。少年紅著眼眶塞給他個油紙包:“先生讓我等您好久了,說這是最後的戲本。”王惲展開油紙,泛黃的宣紙上赫然寫著《單刀會》的開篇:“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十人駕著這小舟一葉...”墨跡力透紙背,卻在末尾處洇開大片水漬,不知是墨還是淚。街邊茶館傳來的說書聲隱約入耳,正講到三國關雲長單刀赴會,王惲望著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覺得這場漢化的較量,就像關漢卿筆下的戲文——跌宕起伏,充滿反轉,而真正的結局,或許要等多年後才能揭曉。
回到府邸,王惲發現書房被人翻動過。最隱秘的暗格裡,那份關於“均田製”的絕密奏疏不翼而飛。阿福麵色慘白地告訴他,午後有個自稱樞密院的人前來“借調文書”。王惲望向牆上懸掛的孔子畫像,聖人溫厚的目光仿佛在無聲歎息。他突然想起關漢卿說過的話:“這世上有兩種刀,一種在武士腰間,一種在文人筆端。”而如今,這兩種刀都在這場漢化之爭中,割得鮮血淋漓。
夜色漸深,大都城的勾欄瓦舍卻愈發熱鬨。王惲喬裝來到廣德樓,台上伶人正唱著《竇娥冤》的高潮部分:“不是我竇娥罰下這等無頭願,委實的冤情不淺!”台下看客或哭或罵,有蒙古貴族醉醺醺地摔著酒碗,也有漢人書生紅著眼眶擊節叫好。角落裡,幾個孩童用樹枝在地上模仿戲文裡的唱詞,全然不知他們寫下的每個字,都可能成為明日的罪狀。
三日後,王惲收到一封密信。信箋上隻有寥寥數語:“伯顏府中現《大學章句》批注本,筆跡與真金太子酷似。”他捏著信紙的手不住顫抖,突然想起早朝時忽必烈藏起的那張殘紙。原來,在守舊派與革新派的明爭暗鬥之下,還藏著更深的權謀與隱痛——那是一位父親對早逝兒子的思念,也是一個王朝在傳統與變革間的艱難抉擇。
當王惲再次踏入翰林院時,發現同僚們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有人偷偷塞給他塊碎銀,壓低聲音說:“王大人,聽說您要大禍臨頭了?伯顏的死...怕是與您有關?”他望著窗外凋零的梧桐葉,想起關漢卿新作裡的唱詞:“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不須長富貴,安樂是神仙。”可在這風雲變幻的大都城裡,真的能有安樂可言嗎?
深夜,王惲在燭光下將所有奏疏付之一炬。火苗舔舐著“定賦稅、減徭役、興學校”的字句,漸漸化作灰燼。他取出關漢卿最後的戲本,在扉頁寫下:“文以載道,戲亦載道。”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關於漢化的這場困局,仍在繼續,如同那永遠也唱不完的元曲,在曆史的長河中回蕩,訴說著無數文人的無奈與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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