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慕尼黑。
《足球直通車》的直播現場。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咖啡香氣和巴伐利亞特有的白香腸氣味，數百名幸運觀眾圍坐在圓桌旁。這裡是德國球迷的周日“教堂”，每周日上午十一點，全德國的目光都會聚焦於此，聽著主持人和嘉賓們用最辛辣、最激情、也最無情的語言，解剖過去一周的足球世界。
主持人馬蒂亞斯·布蘭特，正站在演播廳中央，用他那標誌性的、仿佛在指揮交響樂般的誇張手勢，對著鏡頭，進行著開場陳詞。
“早上好，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足球直通車》！我知道，你們所有人都和我一樣，在過去的十二個小時裡，幾乎沒有合眼！”布蘭特的聲音充滿了感染力，“我們共同見證了一場完美的、足以載入史冊的告彆演出！我們看到了一個國王，是如何用一場屠殺，為自己的德乙征程，畫上了一個金色的、鑲嵌著鑽石的句號！”
他猛地一揮手，身後巨大的ed屏幕上，立刻開始播放紐倫堡收官戰的精華片段。從林遠那記連過八人、如同神跡降臨的開場進球，到他繞場一周，向球迷九十度鞠躬，再到他親手將簽好名的畫作遞給那個淚眼婆娑的小男孩……每一個畫麵，都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視覺衝擊力和情感張力。
當看到林遠被隊友們高高拋向空中，而全場七萬名球迷高唱著那首專屬讚歌的畫麵時，現場的觀眾席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布蘭特等到掌聲稍歇，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如同獵人般狡黠的笑容。他緩緩轉身，將目光精準地鎖定在了嘉賓席上那個從節目一開始就臉色鐵青的身影上。
“迪特瑪，”布蘭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誇張的同情，“我們都很擔心你。真的。林遠已經征服了德乙聯賽，雖然聯賽冠軍早就收入囊中，但現在，距離你實現那個大家都很期待的、‘吃掉足球’的承諾，越來越近了，我覺得林遠真的能得到德國足球先生，你覺得呢？我的朋友。”
他身體微微前傾，像一個正在為朋友出謀劃策的貼心夥伴。
“你需要菜譜嗎？迪特瑪。我們節目組連夜為你搜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關於如何烹飪一顆標準五號足球的米其林三星級菜譜。有法式焗烤風味的，有中式紅燒的，甚至還有分子料理。如果你需要，我們可以在節目結束後，立刻打包送給你。”
“轟！”
演播室的觀眾席，瞬間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充滿了幸災樂禍意味的巨大哄笑聲！導播非常懂行地給了迪特瑪·沃格爾一個長達五秒的臉部特寫。這位前德國國腳的那張臉，有些漲紅。
“布蘭特！”沃格爾猛地一拍桌子，咆哮道，“這還不是最終的審判！還有一場決賽！一場定勝負的決賽有其自身的規律！”
他的話音未落，布蘭特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更加燦爛了。
“啊哈！”布蘭特誇張地叫了一聲，隨即指向桌子中央那頭憨態可掬的陶瓷小豬，“迪特瑪！‘決賽有其自身的規律’！這可是最經典的、能被刻進教科書的陳詞濫調！請自覺，為我們的慈善事業，貢獻五歐元！”
全場再次爆發出更猛烈的、毫不掩飾的哄笑聲！
《足球直通車》有一個延續了十幾年的經典環節，名叫“phrasenschein”，直譯過來就是“陳詞濫調豬”。當任何嘉賓在節目中說出那些被球迷們聽爛了的、毫無新意的足球陳詞濫調時，比如“足球是圓的”、“比賽要一場一場踢”，就必須自覺地往這個陶瓷小豬存錢罐裡投幣，所有的錢最終都會捐給慈善機構。這個環節，早已演變成對那些思想僵化、言語乏味的足球人的公開處刑。
曆史上，無數名宿和教練，都曾在這個小小的陶瓷豬麵前，顏麵儘失。就連大名鼎鼎的拜仁巨頭烏利·赫內斯，也曾因為一句“這就是足球的瘋狂之處”而被當場“罰款”，他一邊笑著抱怨，一邊乖乖掏錢的畫麵，至今仍是德國球迷津津樂道的名場麵。
沃格爾在全場觀眾“投幣！投幣！”的起哄聲中，從口袋裡掏出幾枚硬幣，“叮當”一聲，投進了那隻陶瓷豬裡。
就在沃格爾即將徹底發作，掀翻桌子走人的瞬間，布蘭特卻仿佛完全沒看到他的窘迫，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了敬意的語氣，高聲宣布道：
“好了，女士們，先生們！玩笑時間結束！現在，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一位真正的傳奇！一位在三十多年前，用一個又一個進球，定義了‘射手’這個詞的男人！德國足球曆史上最偉大的轟炸機，蓋德·穆勒先生！”
“嘩——————！”
全場觀眾，包括剛剛還在起哄的那些人，瞬間全體起立！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一位身形不高，略顯富態，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的老人，緩緩地從後台走了出來。他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平靜地對著觀眾們點了點頭。那股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瞬間將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徹底壓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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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勒在嘉賓席坐下，布蘭特立刻將話題重新拉回了林遠。
“穆勒先生，”布蘭特的聲音裡充滿了尊敬，“您是德國足球進球紀錄的化身。而現在，一個來自中國的年輕人，正在用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粉碎著您曾經創造的一切。我想，沒有人比您更有資格評價他。”
他示意導播切出數據板。巨大的屏幕上，一條條冰冷而恐怖的紀錄，被清晰地羅列出來。
“德乙進球記錄95球，目前記錄排行第一的是沙茨施奈德，他以153個進球保持著德乙曆史最佳射手的稱號。聽起來林遠似乎有差距，但是沙茨施奈德取得這些成績花了11年，林遠隻換了一年！”
“單賽季進球紀錄：117球！打破了也是您在19721973賽季為拜仁慕尼黑在所有正式比賽中，總共66個進球記錄。”
“德國杯單賽季進球紀錄：22球！打破您在197172賽季創造的14球紀錄！”
“德乙聯賽曆史最長連勝紀錄：33連勝！”
布蘭特每念出一條，鏡頭都精準地給到了蓋德·穆勒。
這位傳奇射手起初還平靜地點著頭，表示認可。
當布蘭特念完最後一條紀錄，全場都在等待著這位傳奇的最終評價時，穆勒拿起話筒，沉默了片刻，最終從嘴裡，無比真誠地，擠出了四個字。
“人都麻了。”
“噗——”
現場觀眾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的善意笑聲。他們沒想到，這位以不苟言笑著稱的傳奇轟炸機，會用如此接地氣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穆勒先生，您能具體說說嗎？”布蘭特笑著追問道。
“我等了三十多年，”穆勒的臉上，露出一個略帶自嘲的笑容，“終於，等到有人能打破這些被媒體們念叨了三十多年的記錄，我很高興。真的。”
“但是……”他話鋒一轉，攤了攤手，“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方式。我以為，會是一個紀錄、一個紀錄地，被後輩們用一個賽季、兩個賽季的時間，慢慢地去追趕，去超越。這是一個很正常的過程。”
“結果這個年輕人，”他指了指屏幕上那個39號的身影，搖了搖頭，“他不是來破紀錄的，他是來搞批發的。他每周都在刷新紀錄，每周！甚至有時候一場比賽就刷新好幾個！老實說，我為下一代的德國前鋒們，感到一絲悲哀。”
“為什麼？”
“因為他把標準定得太高了。”穆勒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隻有頂級射手才能理解的、對後來者的同情，“高到了一個幾乎不人道的高度。這讓孩子們以後還怎麼踢？難道以後德國足協選拔前鋒的標準，要變成‘你能在德乙一個賽季進一百個球嗎’？那德國足球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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