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穿過稀疏的枝葉,在後山小院的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裡不設席,不焚香,隻有五隻粗陶碗,盛著清可見底的山泉水,靜靜地映著天光。
林塵、蘇璃、嶽山、玄音,還有一個牽著林塵衣角的小女孩,五人圍桌而立,神情肅穆。
林塵緩緩取出一個烏木盒,盒中並非珍寶,而是《風語錄》焚燒後留下的餘灰。
他伸手探入灰燼,指尖觸碰到一抹溫潤的綠意。
那是一株在灰燼中頑強生出的嫩芽,仿佛是無數故事與祈願凝結而成的生命。
他小心翼翼地將綠芽取出,走到院中早已備好的空地上,親手將其植入泥土。
沒有言語,五人依次走回石桌前。
林塵率先伸出食指,蘸了蘸碗中的清水,在粗糙的石桌上,一筆一劃,寫下一個“聽”字。
水痕清亮,帶著山泉的寒意。
蘇璃接著上前,指尖輕點,水珠在石上暈開,留下一個“說”字,筆鋒柔和,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嶽山的手指粗糲,寫下的“心”字卻沉穩如山,仿佛能聽見磐石落地的悶響。
玄音的動作空靈飄渺,一個“默”字悄然成形,字跡若有若無,似隨時會隱入石紋之中。
最後,小女孩踮起腳尖,用儘全力,在石上畫出一個稚嫩的“始”字。
五個字,水痕未乾。
一陣山風毫無征兆地吹過庭院,拂過石桌。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那五個獨立的水字,竟被風推動著,水痕流動、交融,最終連成了一句完整的話:“聽默說心始。”
林塵看著那句在陽光下漸漸蒸發的話,心中一片澄明。
山下的村落裡,蘇璃找到了那個曾經幫她整理過願望紙條的少女。
她將一本嶄新的,空白的《小願錄》交到少女手中,隻溫和地說了一句:“以後,你來貼紙。”
少女抱著那本厚厚的冊子,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地問:“蘇璃姐姐,如果……如果有人寫‘我想死’呢?”
蘇璃沒有直接回答,隻是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少女微涼的手背,聲音輕柔卻堅定:“那就為她燒一碗滾燙的熱水,什麼也彆說,陪她靜靜地坐著。”
當夜,村中的廣場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少女第一次主持了“夜爐席”。
沒有繁瑣的儀式,沒有高聲的宣講,隻是十幾個村民圍坐在一起,默默地為火堆添著柴。
火光跳躍,映著每個人的臉龐,明暗不定。
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農,將一根枯柴丟入火中,看著火苗瞬間將其吞噬,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語了一句:“我活夠了。”
沒有人勸慰,沒有人反駁,更沒有人試圖記錄下這沉重的遺言。
周圍的人隻是沉默著,一個接一個,繼續往火裡添柴。
那火焰仿佛有了生命,承接著所有說不出口的沉重與疲憊。
火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溫暖而肅穆,宛如在共同守護一盞即將熄滅,卻又在眾人守護下頑強燃燒的生命之燭。
蘇璃遠遠地站在門外的陰影裡,她看到火堆中心的灰燼隨著熱浪翻滾,竟隱隱浮現出兩個字:“謝謝。”
她悄然轉身,退入更深的黑暗中。
她知道,這捧傾聽的火焰,已經不再需要她來添柴了。
與此同時,在昔日學塾的舊講台上,小女孩正指揮著幾個半大的孩子,立起了一塊全新的石碑。
石碑上沒有名字,沒有功績,隻在正中心刻了一圈不斷向外延伸的螺旋紋路,如同風的形狀,又像一個永無止境的故事的開端。
“從今天起,這裡叫‘開口台’。”小女孩的聲音清脆響亮,“不立名,不記事,隻允許人站上去,說一句你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第一天,一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少年,第一個走上台。
他雙腿發抖,嘴唇哆嗦了半天,終於用儘全身力氣擠出一句話:“我……我喜歡男孩。”
台下一片死寂。
短暫的沉默後,角落裡傳來一個同樣顫抖的輕語:“……我也是。”
第三天,足有七個人登上了開口台。
他們沒有說出驚天動地的秘密,隻是不約而同地,對著空無一人的遠方,輕聲說出兩個字:“秘密。”
小女孩站在台下,沒有鼓掌,沒有歡呼,隻是舉起手中的短笛,吹出一個悠長的單音。
那笛聲像一聲啟程的號角,乘著風,飄向遠方。
嶽山就站在遠處的一棵老樹下,他伸手撫摸著那塊新碑上螺旋的刻痕,低聲自語:“武道歸心,故事歸人。”
說完,他轉身走向早已化為一片廢墟的武院。
他從瓦礫中撿起最後一塊尚算完整的磚石,投入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中。